我朝她点了点头，她有些尴尬地坐在隔开我两个人的沙发一角。那些女生都围着她，夸她衣服漂亮之类的。刘子嫣在念书那时，就挺受女生们“追捧”，因为她会打扮。当然这跟她的家境有关，大学那时她的衣服从来都是上千元一件的。以前我总开玩笑地对她说，[要养你挺累的。]当然后来我也没机会去受那样的“磨砺”。

大家随意地聊聊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刘子嫣大大落落地介绍了她丈夫的工作，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老总，和她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吧。刚聊了一会儿，门外好几个男人的声音在大喊，[快开门！挖瓶子小分队回来了！]

他们吵吵闹闹地进来，兴奋地跟我们说刚才在学校里挖瓶子的壮举，引来了无数学弟学妹们羡慕的围观！他们手里举着那瓶子，和当年一点都没有不同。那是一个轩尼诗的深蓝色酒瓶，我当然知道它的来历。因为这瓶酒是刘子嫣从她家里偷出来给我喝的。那时大家要找瓶子，我们宿舍的人就说，宿舍里有一个漂亮的酒瓶，就拿酒瓶好了，别去特地买。我的眼神无意间撞上了子嫣的视线，两个人都微微扯了扯嘴角，淡然一笑。

[你们不知道哦！那颗桂花树，长得比以前大多了，一开始我们挖了很久都找不到这瓶子，后来后勤的那几个园艺师傅来帮我们，说可能是因为这树根的延伸，把瓶子一直往下压，所以……]男生们还在兴奋地描述。

我心里面愈发有些沉重，往事一一浮现，却又一件件积压在心头。原来那几年，并没有一晃而过，原来那几年，我和子嫣有过这么多共同的记忆。她是否还记得？记得那颗桂花树？

每到秋天，金桂飘香，满园都是桂花香甜的气味。[小羽，我要吃桂花糖……]她撒着娇跟我说。

江浙一带，家里煮酒酿小丸子的时候，都喜欢放一勺桂花，等盛入碗里的时候，这甜甜的糖水里，就飘着那桂花的香气，很是怡人。我小时候常常看见外婆和妈妈一起摘桂花。用一块白手绢垫在手心里，然后小心地摘下枝头一簇簇的米黄色的花朵，放在手绢上，很快就能垒成一座小山的高度。我就在一旁，举着个玻璃瓶帮她们盛着。只是我从来没啥耐心，站一会儿就跑开了，然后只听我妈在那里喊我，[快过来呀你！我手里都放不下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子嫣说起小时候做桂花糖的事，她就缠着我，要我给她做一次。我先是不答应，在学校里摘桂花，太丢人了。可又绕不过她那撒娇的功夫，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去帮她摘。我愣是把南区那一整条路边的桂花树都摘了个遍，装满了一个空的玻璃瓶。回去后，用清水稍稍冲走了浮灰，在瓶里倒入白纱糖，然后紧紧盖住瓶口放置在荫凉处。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可以看到本来覆盖在花上的白纱糖，全都在花的湿气里融化成了晶莹的糖水，沉入瓶底，花朵们也都在这糖水里，保存着原来的香气和湿度。

[小羽，以后每到秋天，你都要给我做！]子嫣开心地捧着一整瓶桂花糖，笑着对我说。

当我还沉浸在这些琐碎却像千思万缕一般的往事中的，一旁的同学尖叫起来，[人都到齐了没！开瓶子！开瓶子！]

我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朝那个瓶子望去。

[这要先说好的啊！每个人拿出自己的，然后一个个念出来，这当年就规定过的啊！谁也不许赖！]

大家一下子都围到桌边，激动地看着班长把瓶子打开，然后把里面的纸条都倒出来。就当大家要伸过手去拿的时候，一个同学大叫了起来。

[慢点慢点！我都记不得自己的是哪一个了，那怎么办？！]

[对呀，我也记不得了。]

好几个人开始反应目前面临的一个共同的问题。纸条塞进去的时候，基本都卷成个小棍，可这么多年了，难免会记不清当初自己把纸条折腾成啥个模样。大家开始捧腹大笑，[干脆一个个念过去，念到谁的，谁来认领。]

[我反对！]我在一旁插了一句，[我明明就认得出，合理起见，对于认不出自己纸条的人就使用那个办法好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我自己的那一张，我当时是写在一张7-11便利店的收银条的背后，因为之前刚在里面给刘子嫣买过一盒酸奶。她白天一盒酸奶，晚上一盒牛奶的习惯，一年365天都没有间断过。

我的话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认可，于是已经开始有人下手去拿自己的纸条。有人把纸条叠成一个爱心，有人把纸条折成只船，类似这样的都很容易辨认。我有意无意地去看了看刘子嫣，她把手伸向一个粉红色的纸卷，外面还贴着一张小小的贴纸。

一男生伸过手，[来来来，我看看这个是不是我的！]他边说边拆开，[哈哈哈哈……]他的举动遭到了大家的“唾弃”，[你故意看啊你！]

[反正都要念出来的嘛……]

在大家的嬉闹中，桌上还七零八落地留着10来张“长相普通”的白纸条，班长捧着这些纸条，和大家一起围坐在茶几旁，开始分享当年的愿望了。首先当然是念这些无人认领的纸条，念出来的时候，大家时而欢笑，时而沉默，字里行间里有的是我们相处离别时依依不舍的伤感，有的是轰动的“爆料”。念完这些，接着就要每个人念自己手里的那张了。我低着头，装作轻松的神情，把小纸条塞进口袋里。还没轮到我，我估摸着等轮到我时，我乱编一句话算了，不然照着上面念出来，实在是酸得吓人。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根本不可能让人有作假的机会，念完要求把纸条重新交出来。

[宋羽文，轮到你了！快点！纸条先拿出来呀！]身边和我同寝室的女生推着我说。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就等着听我的这张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一咬牙，豁出去了，反正大家也不知道我指的是谁，[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我情愿不曾认识你。]

刚念完，大家开始一阵起哄，问我不愿认识谁。我嬉皮笑脸地说，[不愿认识你们每一个人呀，要是不曾相识，离别的时候就不会伤感嘛！]我忽悠了几圈之后，大家也就不再追问了，轮到下面一个人。我暗自松了口气，有些心虚地瞟了刘子嫣一眼，她正低着头。

[刘子嫣！该你了！]

我身旁的那人念完，紧接着就该是她。我随着大家一起朝她望去，她还是低着头，手里捏着那张粉色的纸，却怎么都不打开。

[子嫣，你得服从集体命令哦，自觉点，不然就由班长来念。]有人笑着说道。

我刚才的那句话，能骗得了所有人，但应该骗不了她，她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不过，毕竟都过去了，我想她也不会太在意吧。只见她慢慢展开那张纸，依然低着头，慢慢地开口。

[对不起，我爱你。]

我双耳“嗡”的一声，整个人像是和这个房间，这个空间隔离，游离到七年前……子嫣狠狠地对着我说，[说好分手就分手！]……那些为她伤心流泪过、不眠不休的夜晚，像就在昨夜一样记忆犹新。身边的同学吵闹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每一句依稀能辨，却感觉很是遥远。难道她分手的时候，还是爱我的？！她说[你对我而言，一点都不重要！]难道那句话是假的？！

[子嫣！怎么了？]

[好了好了，不要逼着她了，别玩过头了。]

我慢慢回过神，一抬头就看着子嫣已经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都怪你们，把子嫣弄哭了都！]大家小声地说着。

我的眼睛跟着她的背影望过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个男同学出来圆场，[好好好，我坦白！我交待！子嫣当年暗恋的是我！]一时间，大家的矛头都朝那男人指去。我起身，趁人不注意，也朝卫生间走去。

我承认，我的心很疼，我承认，我想关心她。我承认，她的那句[对不起，我爱你]让我一下子乱了手脚。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好在房子大，三房两厅两卫，她走进的是里面那个卫生间，但是那门已被她反锁。我敲了敲门，[子嫣，是我，开门。]

也可能是外面太吵了，里面的声音我根本听不到。[子嫣……开门，好不好？]我不敢说得太大声，只能压低了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地敲着门。忽然，门锁咔哒一声松了一下，我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