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饭吃得不紧不慢，大多数时间是他们两人在谈话，有些话，我听不懂。只是隐约知道，他并不从商。

小蔡，洛阿姨这么称呼他，估计比她略小几岁，的确是个得体的人，并不因为跟她熟稔就忽视了我，总是适时地给我斟饮料，并把我喜欢的菜端到我面前，偶尔跟我说几句话，随意而闲适，不给人任何尴尬感，外人看来，大概会以为我们早就熟识。吃罢饭，他又不露声色地去结账。

洛阿姨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带着欣赏的，我知道，她中意他。

事情已经了然了，结果已经明摆了——她找到她要的幸福了。

我一边心碎，一边由衷祝福她。惊讶于自己可以那么平静，可以一边不动声色地吃着东西，一边听自己心瓣撕裂的声音。

这么多年以来，我对她的感情里，多少掺杂着一种怜惜的成分。虽然我没有雄厚的财力，显赫的地位，但那又如何？她需要并不是这些。也许就是自己对她那十二分的在意，给了我继续的信心和勇气，也从来没有因为那些世俗的东西而看轻自己——千金易得，知音难觅。

过往的日子里，虽然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也在尽量给她所需要的，至少，在我理解的范围内。而我也深信，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我对她的在意。

只是心里突然有些了然，也许今天，是一种有意的安排，让我目睹她的幸福，然后，让我放手——当然，这一切也可能只是我妄加揣度罢了。

但无论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如果能幸福，那就够了，不论是怎样的方式。

是我太傻，以她这样有魅力的女人，又怎么会寂寞呢？何必由多余的我来操这个多余的心的呢？

不记得是怎样吃完了饭，怎样微笑礼貌地跟他们告别，怎样一个人回到空落落的家里——只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

躺在床上，没有眼泪，心兀自别别乱跳，无法慢下来。吃了两粒心得安，方才安稳些。

脑中有第二天就辞职的冲动，却又马上被自己否定——

如果这时候辞职，一来试用期未满，于理不通，二来辜负了她的心意，于情不容。该找一个适时宜的机会，不能这么小孩子气，让人看着像在赌气。对她，又有什么好赌气的呢？哪怕让她有一丝的难过，我都是舍不得的。即使要走，我也要走得让她安心，而不是内疚不安。

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就会甘心变成一条痴心的美人鱼？哪怕变成泡沫，无人记起……

八十七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二天，起了大早去了影楼化妆。好在妆浓，把失眠症状都掩盖了。照了照镜子，那个神情凄怆的落寞书生，是我么？

八点不到，她就开车过来了。我已经穿好了戏服。她见了我的样子就笑了，后来又细细打量一番，夸赞说“神气、潇洒”什么的，换作以前，我大概又要乐呵半天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了，我只觉得很累，由身到心，只是勉强笑笑。她以为我是紧张，还絮絮叨叨安慰我说名次无所谓，走个过场就行。

木木地跟她到了剧院，她去抽的签，轮到倒数第二个，也就是说，要等到将近中午才上场。

好在休息室里也挺宽敞舒适的，有沙发、有水果。

我穿了这身行头不便出去，一下车就躲在休息室里。本以为会引来其他演员怪异的目光，却发现，比我打扮夸张的也大有人在，一个姑娘，大概是要跳肚皮舞，穿了一身印度风味的纱裙，几乎半裸，只好在外面披了大大的衬衫，拘谨地坐在角落里，可怜她头上及脸上都戴着饰物，估计不好受。

“洛阿姨，要不你出去逛逛吧，或者看看表演也好，不用陪我的。”我怕她闷，毕竟还有几个小时才轮到我。

“我走了，你岂不是很无聊？还是陪你吧，再说，你也是给我面子才来的嘛，我不能忘恩负义啊！”她有点调侃地说。

看起来她心情不错，不由暗自浮想他们两个昨天吃过晚饭，把我送回家后，又去了哪里。

还是不要想了，关我什么事呢？

“小兔，你爸妈什么时候旅游回来呢？”

“至少一个礼拜吧。”

“那你晚上一个人住着，怕不怕呢？”

“有什么怕的，我不信鬼啊什么的。”

“呵呵，谁跟你说鬼了，好像我信鬼似的。”

“你不也常常一个人住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我嘛，早就习惯了。”她倒是神色自若。

“嗯，什么事都可以习惯的，孤独，也是可以的。”

不再说话，看着窗外的风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朝雨寒风，梨花落尽，桃叶催老。

何处又传来幽幽歌声：

“好像漫长的梦

越在时光海洋

咫尺天涯相思长

人各在一方

秋千随风摆荡

话还在我耳旁

一朝醒来发苍苍

心事却依然

许我向你看

每夜梦里我总是向你看

在这滚滚红尘心再乱

一转头想你就人间天堂

许我向你看

美好记忆只因为向你看

既然青春是如此短暂

暗恋才因此漫漫的延长”

好熟悉的歌，我不禁轻轻跟着哼唱起来。一部电影的主题曲，《暗恋桃花源》。词填得很好，“许我向你看”，多少无奈，多少隐忍，只化作了这卑微的一句。

让我看看你吧，让我看看你吧，就在这目光的抚慰中，多少青春如繁华落尽。

她好像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又好像不在听，神情幽静，又似波澜万千。

悲哀地发现，原来对这个我自以为深爱的人，却从来不曾了解。她的悲喜哀乐，又何曾诉与我听？抑或我真的不适合作她的情人，她的心我从未能走近过。

越唱越悲凉，直至噤声，胸口隐隐作痛。

“小兔，好好谈场恋爱吧。”过了很久，她轻轻开口道。

我差点没掉下泪来，但还是强忍住了。

“不必了。”

“为什么要怎么对自己？”她看我，眼睛里流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

呵呵，问得真好，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我咬着嘴唇，感觉自己在微微颤抖。

想要努力克制住，却抖得越发厉害。

站起来，走到窗边透了口气。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伤害她，不要让她难过，于是，情绪好像渐渐平稳下来。

等我转过身，她却已经不在座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