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味索然地跟在最后面，连相机都懒得拿出来拍。
小周以为我身体不适，好心地陪着我慢慢走着。
我说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坐坐，让她自己到前面跟着大部队就行了。她让我自己小心点，就跟到前面去了。
自己漫无目的地走着，隐约之间，何处传来鼓乐之声。
循声而去，渐渐走入了一条曲折长廊，临水而建，对岸有一个小小的戏台，两个年轻姑娘化了妆，着着戏服。
坐在廊下，隔着水声，只听那宝玉唱道：
想当初妹妹从江南初来到，宝玉是终日相伴共欢笑。
我把那心上的话儿对你讲，心爱的东西凭你挑。
还怕那丫环服侍不周到，我亲自桩桩件件来照料。
你若烦恼我担忧，你若开言我先笑。
我和你同桌吃饭同床睡，象一母所生的亲同胞。
实指望亲亲热热直到底，才见得我俩情谊比人好。
谁知道妹妹人大你心也大，如今是你斜着眼睛把我瞧，
三朝四夕不理我，使宝玉失魂落魄担烦恼。
我有错，你打也是骂也好，为什么远而避之将我抛？
你有愁，诉也是说也好，为什么背人独自你常悲号？
你叫我不明不白鼓里蒙，我就是为你死了，也是个屈死的鬼魂冤难告。
宝玉略带哭腔地唱着，幽怨而深情。不觉听得痴了，“我为妹妹一身病”，这个世界，到底还剩下多少痴情的傻瓜呢？
手机响起来，打算浮想。
“小周？怎么了？”
“小兔，你快来吃东西，我们在前面的**茶馆等你。”
“好。”难为她还想着我，总不能扫了别人的兴。
回头再望了一眼对岸的宝玉和黛玉，在心里跟她们说了声“再见”，今生今世，大概再也不会听到她们的歌声了。
往前走了一小段，就到那个茶馆。一进去，才发现里面好多单位的同事，三三两两围桌而坐。桌子很小，摆得很也很近。
“小兔，在这儿！”小周在招呼我。
循声往去，洛阿姨竟然就坐在邻桌。她大概也听到小周叫我，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又不带什么表情地回过头去继续喝茶。
我走过去坐了，背对着她。桌上摆着茶叶蛋，莲藕，熏豆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的特产。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吃着东西。
“小兔，你刚才去哪了？”小周问我。
“那边在唱戏，听了一会。”
“小兔，你还能听懂戏啊！”一个大嗓门的女孩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南方人大多能听懂吧！”
“是吗？我也是南方人，怎么听不懂呢？”
“大概你语言功能还没发育完全吧。”我打趣她。
“哼，我不信，我要问问别人。洛总！”她喊了一声。
“嗯？”洛阿姨转头看我们。
“你能听懂越剧吗？小兔说，南方人都能听懂呢！”
我也转过头去，等待她回答。
她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下，说：“我也听不懂。”
“哈哈，我就说嘛！”那个女孩在一边笑道。
“是么？”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看着洛阿姨的眼睛，好像不相信似的问她。
“嗯，不懂。”她低下眼睛，重复了一下，就转过了头去，不再说话。
我回过头来，心里闷闷的。为什么她要跟我唱反调呢？她不可能不懂的！不知为何，我心里执拗地这样认为。
八十二
晚上，住宿在一家宾馆里。吃过晚饭，男的基本上都去打牌了，女的都集在大包厢里唱歌，还开了红酒，气氛很h。
“小兔，不如你给我们唱个越剧吧。”又是那个女孩。
“你不是听不懂么？”
“听不懂，但是有字幕嘛。”
“你以为看原版片呀！”
“小兔，你就唱一个吧。”小周在边上笑着劝道。
“是啊，大家都唱流行歌曲，你来个不一样的，多好！”边上的人也在说。
这时候再拒绝，就显得太小气了。我本也不是怕唱歌的人。
“唱就唱，听不懂的看翻译！”心里却踌躇了，唱哪一段呢？
越剧流派纷呈，各具其妙，从小在祖母的耳濡目染下，一些名段都算熟悉。
回头看她，坐在远处，灯光微暗下，她的表情我看不清，仿佛正在专注地听着歌。
突然就想到了陆游与唐婉的故事，两人被迫分手，多年以后的春天，陆游重游沈园，遇见已改嫁的唐婉，写下了那篇著名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一个流传千古的伤心故事，今天想起来，却觉得如此熟悉而亲切，有多少故事，多少爱情，就在时光的打磨中无奈凋零。只是心还未死，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dj告诉我没有这个歌曲，我说没有关系。
我拿起话筒：
“没有音乐，我来清唱一段折子戏。”小周她们几个在底下给我拍手鼓气。
“浪迹天涯三长载……”
一开头的这句，虽曲调高拔，却要婉转流畅，一气呵成。
只觉得周围变得很安静。大概都觉得很新奇吧。
我继续唱道：
“暮春又入沈园来，
输与杨柳双燕子，
书剑飘零独自回。
花易落，人易醉。
山河残缺难忘怀，
当日应邀福州去，
问婉妹，可愿展翅远飞开。
东风沉醉黄藤酒，
往事如烟不可追。”
忧伤的曲词，交错着爱与恨。停歇了一下，掌声响起来，发觉自己眼泪已经盈满眶。
继续唱道：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
为什么重托锦书讯不回？
为什么晴天难补鸾镜碎？
为什么寒风吹折雪中梅？”
一句句叩击灵魂的血泪之问，问苍天，苍天不语。
感觉自己的声音渐渐沙哑：
“山盟海誓犹在耳，
生离死别空悲哀。
沈园偏多无情柳，
看满地，落絮沾泥总伤怀。”
唱到最后，只觉无尽落寞。话筒随手垂落身旁，肩膀好似承受了千钧之力般。
掌声又一次响起，还有人叫“好”。我朝台下鞠了一躬。抬起头，目光穿越过众人，她在灯火阑珊处，依然看不清表情。
直接走出了包厢，跑到了洗手间。
对着镜子，眼泪滚落而下。
没有恋爱，却已然饱受失恋的痛苦。我爱上的是一场梦，一场幻觉，一场我自编自导的爱情，却与人无尤。
癫狂如我，悲情已到骨髓。
你真的听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