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她是在安慰我了，就说：“我没事的，我也知道自己不好看，习惯了。”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说：

“小兔，我可从没觉得你不好看哦，相反，我觉得你很可爱，越看越喜欢。”

听好话总是开心的。

“真的吗？”

“也许，你初看有点像个小男孩，可是渐渐细看就发现，你是那种内秀的女孩子，会越看越好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啊！内在修养、个性，渗透到外表的那种美，才是最动人的，否则，木偶人这么漂亮，干脆看它们好了。”

“很有道理哎！”我简直对她心悦诚服，长久以来内心的自卑阴霾一扫而空。

“嗯，本来就是这样的道理。好了，现在是吃寿司还是吃鸡翅呢？”

“鸡翅！”

“小馋猫！”

八

那天下午，我们在街上逛了很多好玩的店。吃过晚饭回到家里，已经八点多了。两个人都觉得有点累，洗了澡也不想看电视。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洛阿姨靠在床上看书。我眯着眼睛看她，灯光下，她的侧脸很柔和，有种圣洁的光晕围绕，眉头微微皱着，可能是一种看东西的习惯吧，却平添了一段风韵，看不清眼神，只觉得睫毛微微颤动着。

我不由地挪过去，靠近她，把头靠在她臂弯边。她一只手拿着书继续看着，另一条手臂搂住我的脑袋，我的脸就这样隔着她的睡衣贴在她左胸上。

好柔软啊，比我的抱熊还舒服。我闭起眼睛，享受这一难得的幸福。我和妈妈很少有这样的亲密。妈妈生下我，身体也不太好，并没有奶水喂我。也许因为这种天生的匮乏，在我心底有种本能的渴求吧。

一种甜蜜，直沁心脾。我伸出手臂，环抱住她的腰，紧紧的，仿佛害怕时间太快流走，幸福转瞬即逝。我又想到了《人工智能》里的那个小男孩，原来他也如我般强烈地渴求着爱。才明白，原来哭泣，是因为相似。

她似乎受到了我的感染，放下书，用手轻轻抚弄我的头发。被她的幽香环绕，我整个人就像浮在云上。我睁开眼睛看看她，仿佛为了确信这一切是真实而非梦境，她也看着我，目光无限温柔，她低头，在我额头上深深一吻。

那是怎样的一种温润柔软啊，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长长的一吻，我不知道是多久，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在快速流动，心怦怦跳，嘴唇好像也变得很烫很烫，好像快要着火，于是我把脸深深埋入她那片柔软中，嗅着她的气息，她的香甜，轻咬着她的睡衣，像一头疯狂恋慕着主人的小犬。

就这样亲昵了很久，她叫我的名字，“小兔！”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

我仿佛如梦方醒，抬起脸，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红，眼神仿佛笼罩着雾气。我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举动太夸张了，但又觉得即使说对不起也根本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但是，我到底要表达什么呢?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她慢慢把自己抽离开，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说：“晚了，快睡吧。”

各自归位，一切又冷却下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迷乱的梦。

那一夜，我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好像没有一刻睡踏实，但是又好像总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抚我的脸庞，让我安心地继续睡着。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的书桌上留着张字条。

“小兔：

事情已经办好，我回w城了。

自己多保重。下次再来看你。

洛阿姨”

依然漂亮潇洒的字迹，我却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我抓起书包，骑上自行车，用最快的速度，直奔火车站。

九

我在车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觅她的身影，终于，在21号候车室里找到了她。她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阿姨！”我喊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点哽。

她惊奇地转过脸，眼神似悲又似喜。

“小兔，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事情办妥了，可以回去了，总不能老呆在你家啊。”她轻轻地说。

“可是你昨天没说要走啊，你今天突然走了，我……我……”我一路奔来，什么都没有多想，就怕见不到她，而此刻见了她，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她心疼地看着我，有点不知所措。而我像个傻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肆虐，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小兔啊，今天是我不对，不该事先不说一声的，但是阿姨会再来的。”

只怕是敷衍我吧？

“什么时候？”我咄咄逼人。

她叹了口气，“总之，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的，具体什么时候，有这么重要吗？”

我想想也对，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快走吧，上学要迟到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能跟她道别，骑车返回了学校。

后来的日子里，我发现心里老是牵挂着她，很希望她能早日来临。

但是整个冬天，她都迟迟没有音信。问妈妈，也说不知情，好久没联系了，可能是忙于事业吧。

有时候放学了，我会一个人骑车去她买的那块地上看看，那里已经成了施工重地，闲人莫入。有时候会幻想，她会不会出现在那块工地上呢？

那块地很大，好多建筑机器停驻着，不知道要建多少房子。等房子建好的时候，她就会出现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冬去春来，野草开始丛生，春寒料峭中，站在旷野，任那些甜蜜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心头，她的眼神，她的笑意，她的幽香，她的温柔。仿佛离我很近，近在咫尺，又仿佛离我很远，远隔天涯。

我问自己：难道，我已爱上了你……

十

然而，悲伤一旦开始，仿佛就无法收场。接下去，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仍然伤痛不已的事。

那天半夜，我家电话骤响，我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果然，奶奶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告诉我们，爷爷半夜起来，晕倒在地，已经昏迷不醒。

等我们赶到往奶奶家，爷爷已经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平时他身体虽说不是特别好，但也肯定不至于这么快离世，我们一家人都快崩溃了，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奶奶身体本身就不好，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一下子病倒在床上。家里人手不够，妈妈主要负责照顾奶奶，爸爸负责接待来悼唁的宾客，我则负责还礼，也就是说，宾客来灵堂对着死者遗像施礼，我跪在一边，还礼。一般是三次施礼，六次跪礼。其实，大家心里都特别悲痛，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做着这些繁文缛节的事，最可怜的是爸爸，还要说很多的话，应酬客人，强忍悲伤。

我强打精神，像一个木偶一样跪在那里，做着千篇一律的动作。只是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爷爷真的不在了吗？这不是梦吧？

爷爷是那种特别随和的人，我从来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整天笑呵呵的。他陪我度过整个童年，给予我最多的宠爱：夏天，他怕电扇把我吹感冒，就坐在小床边，几个小时，一直帮我打扇；冬天，他把我的小脚丫塞到他的大衣里，直到我暖和。我喜欢小动物，他就天天抱我去他的药剂实验室里看小白兔；我喜欢下雪，他就在大雪天里，给我垒起最高的雪人逗我开心。上学了，他每次见我，都会问我成绩，我知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考上大学。我也从来没想过他会等不到这一天。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的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