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大妃说:“只要大汗在一天,他们若是敢有反叛之心,就是自寻死路。”
霍尔赤说:“大汗太过无私,这么放任拖雷一系,一旦他们羽翼丰满,恐怕遭殃的就是我们了。”
汗大妃听后,也是忧心忡忡。
燕京城里,杂沓的铁蹄在闹市上跑过。做买卖的小贩和路人吓得纷纷躲避。一张告示贴在城门的墙上。一个装着红红碳火的火炉从勒勒车上被抬了下来放到地上。蒙古士兵们驱赶着周围的汉人百姓。
士兵中间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贵由亲兵头领达海。原来汗大妃不放心忽必烈在真定汉地,同时派了达海过来担任大达鲁花赤,协助管理燕京事物。只见他登上高台,大声说:“蒙古监国有令,众人听着,凡是本城汉人居民,均要在头上烙一火印,以便清查
人口!”
人群中骚动起来:“啊,在头、头上烙印?”“这不跟犯人一样吗?”“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达海不管台下的议论,接着说:“这样可以表明你们不是蒙古人,也同色目人有所区分。”
众人一片哗然,惊恐地四下逃散,一队蒙古兵挥刀拦住去路。人们又返身往回逃,城门处的蒙古兵追上来,不断有人被抓住。
“慢!”达海转头,看到城门处站着一位少年,只见那少年问道:“大人这是何意思?”
达海见他气势不凡,就说:“本官在清查人口。”
少年问道:“清查人口有必要在头上烙一火印吗?”
达海说:“这是大断事官下的命令,我是奉命行事。”
少年说:“我要见你们的大断事官!”
达海身旁的一个士兵提醒达海说:“大人不必与他废话,先在他头上烙个印,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达海一听,抖了抖精神说:“来人啊,把这汉人拿下,先给他打上火印!”
士兵们扑向那少年。那少年摘下冠帽,只见他头上赫然是六个戒疤,原来是个和尚。和尚双手合十,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地说:“阿弥陀佛。布告上可没说给和尚烙火印。”
达海对手下说:“管你是不是和尚,反正和尚也是汉人,上!”
“住手!”忽必烈从人群中走出来,后面是李鸣谦。
原来李鸣谦和忽必烈正好有事要找大断事官失吉忽秃忽,路过此地刚好撞见这一幕。
众士兵一见忽必烈,都纷纷退下。达海堆着笑脸上前道:“原来是四王子和李将军。”
忽必烈说:“带路,去见大断事官。”
这告示上的旨意是贵由听信了霍尔赤的建议下的命令,他现是监国,忽必烈不便贸然干涉,不过见那和尚机智聪明,胆量不小,就决定带他去见见大断事官。
燕京府衙外的巨大牛皮鼓声响了起来,号角也在嘶鸣。蒙古士兵们威风八面地列成刀阵,忽必烈和李鸣谦领着和尚走了进去,达海不甘心地跟在后面。
大断事官站在台阶上,笑着说:“忽必烈,你到真定这么久都不来看我。”
忽必烈右手放在左胸,弯身行礼:“大断事官爷爷,我这不是来了么。”
李鸣谦也下跪躬身行礼。
“呵呵,鸣谦也来了”,失吉忽秃忽看到后面的和尚,问道:“这是什么人?”
忽必烈说:“刚才达海在实行您的命令时,他要求见您。”
和尚旁若无人地上前:“您就是诃额仑的养子,成吉思汗的异性兄弟,成吉思汗钦命的蒙古大断事官,人们俗称胡丞相的忽秃忽大人吗?”
忽秃忽一笑:“你这汉人对我倒是熟悉到家了,你找我有事吗?”
和尚不卑不吭地说:“小僧想请大断事官收回在汉人头上烙火印的事情。”
忽秃忽说:“我也听说了燕京百姓对此事很不满。可这是贵由殿下的旨意,我已经派人快马报告给汗庭了,过几天就该有回复了。”
“等不得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在头上烙印,对我们汉人来说,就是生不如死,与那阶下囚又有何异?”
“我要是不撤销呢?”
“以成吉思汗对您的特殊信任,我相信您不会不替他挽回这个天大的错误的。”
忽秃忽问:“天大的错误?”
和尚说:“清查户口,是为了国之安定,可是这种残忍的手法,今世未见,旷古无闻,每烙下一个火印,就是种下一个仇恨的种子,一个恶因,汉人比之蒙古人,就像汪洋大海,若是您不撤销这命令,必然引起民愤,到时候可就不止一方暴动了。”
忽必烈和忽秃忽一震,都觉得和尚的话有理。这时候李鸣谦也上前说道:“大断事官,燕京这带金朝统治了百余年,百姓们对金人恨之入骨,如今我军入城灭金,民心未安就采取这样残酷的命令,恐怕他们铤而走险啊。”
这时候府衙门外堂鼓擂响,人声鼎沸。一个蒙古士兵跑进来报告:“大断事官,门外涌来很多汉人。”
忽秃忽问:“他们来做什么?”
“说是要击鼓鸣冤。”
达海一脸凶相地拔刀:“我去杀了这帮不知死活的汉人!”
“住手!”忽秃忽阻止了达海,在侍卫的簇拥下走了出去。李鸣谦、忽必烈和那和尚跟随其后。
来到门口,忽秃忽震惊了:三块木板上,躺着三具尸体,两个头上鲜血淋漓,是撞墙而死,一个面色浮肿带水,是投河自尽。
“阿弥陀佛”,和尚双手合十念道:“还是迟了一步”。
忽秃忽痛惜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执行殿下的命令。”他转身对人群说:“我大断事官在这向你们赔罪了!你们在金人的压迫下已经是苦不堪言,我不该重蹈他们的覆辙。我会向汗庭力争,请殿下收回此令。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此次我的过失,疏远了你们对蒙古的忠诚精白之心!”
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有人站出来抬走了那三具尸体,和尚默默地跟了上去。李鸣谦早就认出了此人便是那天韩宝斋的少年,悄声对忽必烈说:“四王子,此人不俗,不妨跟上看看。”
忽必烈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告别忽秃忽,尾随人群之后。
那和尚跟着人群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转身对后面的忽必烈和李鸣谦说道:“小僧在此代全燕京百姓谢过二位。”
李鸣谦和忽必烈对望一眼,李鸣谦上前拱手道:“不知师父名号?”
和尚:“小僧乃是虚照禅师座下弟子,法号子聪。”
李鸣谦听后喜不自胜,问道:“令尊可是曾在木华黎将军帐下担任过刑州都元帅府都统的刘润先生?”
子聪双手合十道:“往事皆空,现在小僧乃是三界之外人士。”
李鸣谦一笑:“子聪师父少年时代从学于刑台紫金山,十七岁出任刑台节度府令史,后剃度于天宁寺跟随虚照禅师,不仅精通佛法,天文、地理、律历、三十六壬遁甲之属,无一不熟,更兼学儒、道、佛三家,以师父的才学遁入空门,岂不可惜?”
子聪对李鸣谦的一番话诧异不已,有人知己如此,本该不再有所隐瞒。那日李鸣谦来韩宝斋的时候,师父就让自己投身他的门下,说是将来才有可能接近四王子一展抱负。可是子聪临时改变主意,他对李鸣谦这人早有耳闻,想试探一番,于是推脱说道:“贫僧是出家之人,早已跳出三界之外,不再沾染红尘之事。”
李鸣谦说:“师父既然不问红尘,为何适才冒死出言阻拦大断事官要在燕京百姓头上烙火印的命令?”
子聪说:“那是佛门以慈悲为怀。”
李鸣谦反驳道:“如今南北分裂,天下纷争已近两百年,赤地千里,哀鸿遍野,苍生不堪其苦,若是师父以慈悲为怀,就该从政为官,减少黎民之苦。”
子聪说:“就算进身朝堂,也免不了像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