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老掌柜还是没有拖到冬天，所有的担忧和不放心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即便死不瞑目，又能对家业和妻儿有什么用处？老掌柜下葬没多久，药店愈发经营不善，终于无法再维持下去。药店的伙计，有的散，有的来投奔，许仙尽力帮衬，希望能帮到过去的同仁一把。

过了几天，老掌柜的两个儿子来到保和堂讨要欠款，说是许仙开业借掌柜的钱，如今连本带利该是还了。其实这笔钱，许仙早在第二次看师父时候，看师父艰难，就凑着把钱还了，只是掌柜的说话困难，也没想到给家里交代，等老掌柜归天，两个儿子就假作不知，又来讹诈。

许仙有心分辩，只是念着当日师父情分，不想人前与他们掰扯，素贞轻轻按了下许仙肩膀，回屋一会儿后出来，手里托着一锭元宝，看着两个眼睛瞪得溜圆的那两个人：“老掌柜的钱，我家官人早已还了的，你们想必心知肚明。如今你们到这步田地，我家官人不忍，算是送你们的。”

一只手急切伸手来接，素贞又停下。

“送你们没什么，只是有个条件，就是你们写个字据，以后再不得和保和堂为难，可肯愿意？”

点头如鸡啄米，得了元宝，留了字据，事情总算清净。

想起一世辛劳、和善好心的师父竟然养了这么两个活宝，许仙摇头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只余两个人时候，许仙对素贞说：“又叫你帮我，跟着我让你受累了，还要你贴钱……”

“我的不就是你的吗？说什么受累的，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说完，身子一转，不理许仙热热的眼神，躲进了内堂。

许仙不由望着素贞的影子发呆，百感交集。

这年的秋天似乎不甚太平，连着下了几场暴雨后，陆续有人病倒，继而蔓延，有的一家一家的上吐下泻，高烧昏厥，保和堂的大堂上挤满了开药求医的病人，有卧有坐，一个个虚浮无力，痛苦不堪，许仙心下说，这看来是一场瘟疫了。

素贞帮着许仙分发草药，后来直接在后堂叫人支锅熬药，熬好后盛出来给病人服下，又交代注意事项，预防相互感染等要诀，事情总算有了转机。

只是这场疫情来的气势汹汹，想一下控制还真不容易，就在这个时候，城里有传言说，来了个大和尚，在为众人祈祷诵经，以求搭救苍生。

许仙和素贞这日把草药在各个水井和聚水处泼洒完毕，让画眉几个先行回家，他们虽然不是好奇之人，但这几天耳里不断听到什么和尚的传言，也不禁想去一看。

街口空旷处，有一个不太高的台子，蒲团上面端坐一个和尚，身着黄色袈裟，两眼微闭，双手合十，口唇微动，似在诵祷什么。

素贞突然拉了下许仙，我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别去了。

许仙说既然来了，就看下是个什么模样高人，说着挤到人群前面，刚站定，那和尚突然睁开眼，眼光直向许仙摄过来，许仙突然失神，如被冰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再回头看素贞，已然独自走开，慌忙转身喊着娘子等我，边向素贞追去。

只听后面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待续）

—26—

许仙只是略微一顿，并未停下自己脚步，仍然向素贞追过去。

后面那僧人兀自高声宣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奉劝施主，远离妖孽。”

本来，在许仙的心里，一向比较亲近佛门，对佛门弟子也都礼让有加，但不知怎的，看到这个和尚，许仙没来由的产生一种抗拒和不适心理，尤其听到后面那句，更感厌恶，不想和他再多说一句。

素贞已然转过街角，许仙快走几步跟上素贞，轻轻揽了下素贞，小声问道：“娘子？”

素贞摇摇头，抿了下嘴角，却不言语。

两个人默默不言，一路回家，掩上屋门，开开窗子，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星辰点点。看娘子闷闷不乐，许仙陪着小心给素贞倒了一杯茶，素贞仍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接着没来由地说了一句：“那和尚，你得罪过他。”

许仙看素贞说话，吁出一口气，笑了：“娘子你说笑了，我和他素昧平生，这是第一次见面，哪里会得罪过他。除非前世和他结仇。”

许仙是胡乱说笑开解，素贞心里却沉甸甸的，心道，可不是，你前世和他有仇，而且还是大大的仇。

许仙握住素贞的手：“娘子，我们不理那和尚胡说八道，总之，我不喜欢那和尚，我懒得听他啰嗦，娘子，你就是我心中的神仙。”

素贞一笑，如花绽开，绚烂如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或许我不是神仙，没准，是什么妖呢。”说罢调皮地看着许仙。

许仙搂住素贞：“就是妖，我都认了。”

你心本无尘，却为我堕入这婆娑世界，等我来救赎；我本可修道成仙，却为你踏足这十丈软红，不知是劫是缘……素贞心中轻轻叹着，青儿，你可知我就在你身边？素贞恍然想着，不觉手已经抚摸上许仙的脸庞，眼中是怜、是爱是无尽的秋水长天。月华下，窗外的花如美人，窗内的人美如花。

素贞的手虽然冷，但被附上脸颊，许仙的心里却热潮如涌，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生命和热情被唤醒，贪恋着素贞的发香，在素贞耳边：“娘子，你真美……”

素贞阖上眼睛，轻叹：“我美有什么用？又给谁看呢？”

“给我看啊。”许仙摩挲着素贞的鬓发。

“给你看？你不懂呢！”素贞的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天际传来。许仙的心猛地一跳，恰如奔波千里，手拍门环最后那全力地一扣。

一面是来自沁入肌肤般温柔甜蜜的诱惑，一面是天际星辰和人间灯火的碰触探寻，对素贞的话，许仙似懂非懂。

但有一件事他是懂的，他轻吻素贞额头，带着暖暖清芬的气息，继而铺天盖地落在她的唇边……

这样的一个夜色，无边美好。多少时光以前，在峨眉，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相同的夜色？

枕边，许仙的脸上仍然残留一抹潮红，带着一丝倦意，浅浅地微笑着。素贞的手轻抚他俊朗的眉眼，不觉心内柔软，忽然手一紧，已被许仙握住，素贞以为许仙醒来，却不料他只轻微动了下身躯，梦中呢喃：“别离开我，这么多年，终于，我等到你……”

轻轻俯在他的胸前，是啊，我终于找到你，可是你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幸，你仍然像那时那么依恋我，对我好。素贞想着，再看向上边那个温润面庞，却发现许仙清澈的眼神如两潭碧水，定定地望着她，已不知多久。

“娘子，你发现了么？你的手好暖，难道我竟然是医愈你寒症的良药？我真是傻，白白浪费了那么多良宵，白白辜负了娘子的深深情意，白白让我忍了又忍。早知道，早知道……”

素贞的手掩在了许仙唇上，羞涩的她不让他再说：“早说过你呆嘛，那时纯洁的你不知雌雄阴阳，现在英明的许大夫不知男女调和……”素贞忽然发现她的话有些暧昧的味道，竟说不下去。

如果时光能够在最美丽的一刻停驻，该有多好。

（待续）

—27—

次日清晨，素贞镜前梳妆敛容，许仙便站在身后，看着娘子簪花抹鬓，嘴角含笑。画眉拿着帕子进来，看到二人情形，掩嘴而出，不再打扰他们。

忽然，素贞停下拂发的手，似在凝神听着什么，然后半侧脸向许仙问道：“官人，你可有听见木鱼声音吗？”

许仙见素贞问，听了听，摇摇头，示意不曾听见。素贞便不再说，沉默了一会儿，走至窗前。

窗外，秋风瑟瑟，甚至已经有了些初冬的味道，树叶簌簌落着，已经剩不下几片，满地落英，频添了几分离愁。“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起刚才听到的木鱼声，素贞心里郁结，但又想到好在他还不知道那么多，还能无忧无虑地享受着佳人在畔、琴瑟和谐的美好日子，还不到说破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