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下）

路上遇到一些客人，他们显然认识邱菲，都面带笑容的说：“邱总。”

邱菲笑得很得体，很大气。跟客人们的寒暄也恰到好处。我从旁默默地看着邱菲，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记起来，她是一个多么成功的商人。

她……跟那个人还真是不一样，假如我是个商人，要找合作伙伴，我一定会选邱菲。那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着，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是让人感觉太冷淡，太……气势逼人，难以靠近。

而邱菲，就让人觉得很如沐春风。

他们终于说完话，邱菲与他们道别后，拉着我出了酒吧的门。我微微挣扎了下，说：“哎，还没下班呢……最起码，也让我请个假啊……”

邱菲也不说话，把我塞进车里就走。

我也不好问什么，那会儿差不多是冬天，我身上穿着单薄的侍应服，冷的一嗖一嗖的。邱菲立刻打开暖气。我心里挺郁闷的，开了暖气是不冷了，可我晕车啊……

罢了罢了。

邱菲难得如此坚持，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

只是我的脸色应该是很差了。

车开的很快，大概是觉得太安静，邱菲按了下按钮，车里开始流淌情人的眼泪。

蔡琴的版本。深情，又伤情。

我知道天下间这么多事，唯有情之一物最是伤人。我记得有句歌词是这么说的：这世道无常，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有的时候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你知道你一定要这样做。一定要守住那么一个人。

现在的心情总算是归于平静，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不管她最后还会不会记得我，我都可以安静的看着她，爱着她。这样其实也好。以前很年少的时候，总觉得要为她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才算是不枉费青春。到了现在才知道，其实一直都有另外一种爱的方式。感谢你，用痛教会了我很多事情。

如果我能再见到你，我会很高兴。但我一定不会再上前打扰。

晕车的感觉非常难受，我的脸色应该很苍白了。

邱菲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我的，侧头微笑着说：“宝贝，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我动动嘴角，算是回应。

扭头看窗外的风景，已经很陌生。迎面有一块路标，大意是距海滩还有一点路程。

16.（上）

邱菲刚停下车，我就推开车门开始吐，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吐得直到浑身痉挛。邱菲一直轻轻地拍着我后背，一开始还说：“别吐了，忍一忍”，后来就什么都不说了。

其实已经没东西可吐了，我的胃还是疯了一样的痉挛，怎么都止不住。

海边吹着咸涩的微风，嘴里有点腥，大概是胃液吐完，开始吐血丝。

我从小胃就不好，这时候我很明白如果再这么下去，胃壁里的那层粘膜都会破损，少不得要养上个十天半个月不能随便吃东西，可呕吐的感觉让我莫名其妙的感觉到释放，轻松，好像身体里的有些东西终于被我吐出来，以后都不用再受苦受累。

这样的感觉很好。有部小说里，有个女孩，有暴食的癖好，会在夜晚父母都入睡时偷偷去厨房的冰箱里找东西，把能吃的全吃掉，吃的直到胃都要爆掉，都要被撑开，再走到卫生间，一股脑的吐出来，然后惬意的靠在马桶边微笑。

我觉得我和她有点像。选择这种方式释放心中的不快。

邱菲站在我旁边，摸出烟来点上。

昏昏沉沉的夜色里，橘红色的火点时暗时明，她抽得很慢，每一口都隔了一段时间，烟灰大概是无声的落下来，她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我的后背。

我嗓子很痛，哑着声音说：“水。”

我知道她后备箱里有水。

吐出去的东西在身体里空了一大部分，我想用冰冷的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填满。

邱菲弹了下烟，动作绝对的古典气质，说：“不行。”

很难受，没有力气瞪她。

她过了会儿补充了句：“凉。”

然后扔了烟，踩灭。扶着我离开被我吐得一片狼藉的地方，往更靠近海的地方走去。我走的跌跌撞撞，她一直稳稳地扶着我。到了还有一米就会被涌上来的海水浸湿的地方，邱菲停了，脱了大衣给我披上，我实在站不稳，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歪歪斜斜的跌坐在沙滩上。

邱菲是非常注意形象和礼节的，所以她坐下来的动作自然是比我的优美了不知道多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都没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下，时间可以过得很快，也可以慢到接近静止。邱菲没有再抽烟。我们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听着海浪声，看着暮蓝色的天空。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邱菲开口了，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说：“宝贝，你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要帮你？”

16.（中）

我扯扯嘴角，怎么我运气这么好，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过去。我说：“不知道。看我可怜？”

邱菲摇摇头。

我们之间的相处，鲜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刻。一般都是出于心绪和感情都非常平和的状态，随意的聊天，有时候她会轻轻地抱着我，有时候我们都放松靠在沙发上，她会放轻柔的音乐，阳光很暖，茶很香。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喜欢这种生活的。毕竟，归于平静才是正常。我也希望自己能在这种环境下慢慢的沉淀，成熟，变得处变不惊。

只是现在的气氛，多少有些怪异。

我隐隐觉得，邱菲正在向我展示，她从未提起的过去。

她慢慢地吸了口气。

“曾经，有个女孩……她遇到我的时候，跟你差不多一样大。”

她艰难的说着。

每一个字都非常用力，但真正说出来的声音，又那么轻。

“她和我，她对我……”

我看着邱菲。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差。我忍不住靠近她一些。

“她就是在这里，结束了生命……”

我睁大眼睛。

邱菲笑起来，看着我，又好像没有在看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动。

邱菲的手抓住我的手臂：“就是因为，在她求我帮她的时候，我没有……”

“我没有。帮她。”

“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对主动贴上来的人从来不看一眼……对她也是。她对我，好极了，温柔极了……”

我有点明白了。

“但我对她，糟糕透了，她很伤心，天天在酒吧，不久就染上了瘾。”

我心里跳了跳。

一些模糊而冰冷的回忆渐渐浮出水面。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张惊艳逼人的脸。

我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

“她很快没了钱，哭着求我。我心里却只有厌恶。”

“我对她说，你这种人渣，活着还不如去死……”

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

我认识的邱菲，心比佛善，情似水柔。

16.（下）

又是好一阵子的死寂。

海浪还是不知疲倦的拍打着海岸。

我无意识的看着苍茫处，水天相接。其实看的一点都不真切，但我还是固执的盯着。

我不愿意相信。

邱菲也没再出声。

我不敢看她的表情。我觉得她应该需要一个拥抱，所以我绕到她身后，环住了她，拿大衣裹紧了我们俩。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来回的撮着她的胳膊，希望她能暖和点。她回头看着我，握住我的手。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握在一起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感觉。

但却让人觉得踏实。

至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在回忆。

我抱紧邱菲，感觉没那么冷了。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紧紧握住。

“宝贝。”

她的声音这样轻柔。

我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恩。”

她说：“以前，我一想起这件事，就会追悔莫及。然后会强迫症一样的帮助别人。”

我点点头。

我明白。都明白。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那个人在这方面还真是相似，一直都在偏执的做着一件事。

“但我现在，很庆幸。”

她扭过头。

我侧了侧身，让她坐的舒服一点。

“因为我遇到了你。”

我对她微笑。除了微笑，我想不出别的表情了。

“从现在起，跟我在一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