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顶层六楼,没有电梯,一层一层爬上去,家家户户门口都踩满热闹的红纸屑,门上刷着新春联。走到我家门口,门口干干净净的,只有一些扑满灰尘的纸箱和废旧家具。
我拿钥匙开了门。暑假我没回家,将近一年这房子没住人,防盗门都有点生锈了,推开的时候,发出嘶哑的咣当声。
我让ian在客厅门口等着,先不要进来。
我脱了外套,到客厅里把沙发上盖着的防尘布一件一件掀开扔到地上。尽管开了窗,到处都是呛人的灰尘。我捂住嘴咳嗽。
ian怀疑地问:“这是你家?”
我点头。
ian“好像没人住的样子,你爸妈呢”
我“他们不在这住”
ian敏锐地“离婚了?”
我点头。
他走上前来,接着把剩下的防尘布掀开。我还弯着腰在咳嗽,说“你别碰,脏死了,会呛到”
ian没理我,接着收拾。这房子要收拾起来真不容易,到处都是灰,一手一个印。
我们光挑着紧要用的地方,像厨房和客厅,其他也就算了。到厨房和卫生间试水,水龙头吼了半天,才出来一些暗红色的水。是锈住了。
晚饭我带ian出去小区外的餐馆吃火锅。ian很开心。牛肉汤在汽锅里骨碌碌地响;隔着热气腾腾,ian的眼睛里水汽里格外明亮。我想,对于他而言,这就像一次荒山野岭的意外之行,比自助游还刺激些。
吃完饭,我们到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些奶酪点心。ian又心血来潮说甜点配香槟,拉着我去超市。我对酒一窍不通;他抱怨说没有合适的香槟,最后挑了两瓶甜葡萄酒。
回到家,我们接着收拾房间。最初我打算要收拾客房,ian说不用了,就跟我挤一个房间。我迟疑了一下,决定把我父母的卧室收拾出来,因为他们的床更大些。
其实我很不喜欢进他们的房间。这房间从来没有过主人存在的感觉,整个房间都灰蒙蒙的。我妈是赶时髦的人,所以当初这房子新搬进来的时候,是贴了墙纸的。墙纸旧得快,后来一直没有更换新的。许多地方已经脱落了或者松动了,颜色也从原先的明黄底青色蔓藤褪成灰黄底墨绿图案。落地台灯上全是灰,亮度调节按钮很早就坏了。地毯上一踩就扬起一阵灰。我去找到吸尘器,启动不了,估计也是坏了。我从壁橱里抱出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觉得这屋子光线黯淡,有什么像一团浓灰的墨,挤在我胸口喘不过气来。
ian在客厅里调电视,嚷嚷说:“……tim你家是不是没装有线电视?”
我说:“装了!!但是没缴费!!”
ian嘟囔说:“……那我们只能看中央一台了????你家cd架在哪里???”
我说:“我没有cd。我都是在街上租碟看”
我听到ian在客厅里叹了口气。
他拖着拖鞋走进来,问我:“我可以洗澡了嘛?”
我“你到厨房看看壶里水热了没有”
ian瞪大眼睛“那不是烧来喝的吗”
我“如果开了就可以喝。不过现在你不是要洗澡么”
ian“但是你家没有热水器吗”
我“有是有。但是水管堵住了,现在过年估计找不到人修”
ian“你这套房子有什么东西是还没坏的”
我“煤气”
ian吐血中~~~~
ian一个人洗澡就花了两桶水,害我整整烧了三次热水。他还在里头不停抱怨我动作慢,又抱怨为什么不装暖气,冻死他了。他洗完澡就往被子里跑,说冻死了冻死了,我倒是累得满头大汗。
我问ian,你的生活能力这么差,是怎样一个人在国外生活的?
ian答:你以为国外都跟你家似的,整个一神农架啊?~~
我准备了两床被子,但是ian抱怨说这屋子冰冷,被子也冰凉冰凉。
ian说:我觉得这被子是湿的。
我:一年没用,当然有点潮~
ian:我觉得冷,冷得睡不着
我:那我给你烧个暖水袋
ian:那还要等很久啊
我:那你想怎么着,我已经开空调了,还是没用
ian:我想跟你一起睡
我:我是从来不产热的,你跟我睡只会越睡越冷
ian:不可能,你又不是死人
我:随便你,你不怕冷就过来好了
ian跳出来就钻到我被子里。
ian的身体很温暖。
我小时候曾经要跟妈妈睡,我每次把腿往她身上缠,她都要把它们打下来,因为妈妈说我的脚就跟冰一样冷。
所以我把身体挪开一点,以免冰到他。
ian把脸贴在我肩膀上,朝我脖子吹气。很痒。
我:干什么
ian:我们吃蛋糕吧
我:晚饭不是吃很多了吗
ian:这屋子太冷了
我郁闷,起来到客厅里把袋子提进来,往床头柜上一放:吃吧
ian:有没有杯子?
我:干吗?——你凑合拿酒瓶喝吧,找杯子麻烦
ian:你见过对着酒瓶喝葡萄酒的吗??
我忍!!!!!再爬起来去厨房找杯子,找到两只满是灰的,又到处找洗涤液把它们刷干净。
我把它们往床头柜一放,说:还缺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也很冷
ian躺在床上仰着脸望我。电压不稳定,落地台灯的光缓慢地闪烁,亮起来,然后消沉下去,再亮一些,然后黯淡,如此循环往复。
光线忽明忽暗地打在ian的脸上,他睁大眼睛,光在瞳孔里流动。
他摇头:没有了,你上来吧。
我气哼哼地爬进被子,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他把被子弄暖和了。
18(c)
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我相信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希望你幸福。
(来自我想是may最爱的《八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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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上床,把ian踢到靠床头柜的一面,让他慢慢吃,我要睡觉了。
ian大概是属老鼠的。他在我耳边小口小口地喝葡萄酒,很慢很慢地吃蛋糕。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他倒酒的声音,还有嚼蛋糕的声音。
我在心里数羊,超过四百只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有一点睡意了。
我阖上眼睛。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我脖子上温柔地爬动。
我一动不动。
那个东西越发大胆,移到我脸上,找我的嘴唇。
葡萄酒的甜味和新鲜奶油的香味。。。还有我家沐浴乳的味道。
我闭着眼睛,说:“ian。”
他嗯了一声,低下头,脸靠近我的。我的脸颊可以感到他在眨眼,他的眼睫毛一
扇一扇,像飞蛾的翅膀,扫在我脸上。
我说:“吃饱了没有?”
ian“饱了”
我:“那就好。关灯,睡觉。”
ian爬过去把灯关了。面对我躺着。他把我的胳膊拿起来,枕在脑袋底下。把脸放在我肩膀上。
ian在我耳朵边说话,他的呼吸甜美柔软。
他说:“你不喜欢我吗?”
我依然闭着眼睛:“喜欢。”
ian:“那为什么不和我做?”
我:“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ian:“是谁?”
我:“某个人。”
ian:“是阿paul认识的人吗?他认识的人我都认识。”
我:“不是。他不认识。”
ian:“他现在又不在这里,干吗不和我做?”
我怒:“你就不能好好睡觉吗?干吗非得做??”
ian:“无聊嘛。你这又没有电视又没有碟又没有游戏打。”
我无语了。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ian:“tim……我真的很想……”
我:“去卫生间自己解决”
ian:“……”
他一掀被子,躺到自己那床冷被子里不吭声了。
过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声音。
我有点不忍。ian他不是坏人,也许他和我一样,只不过在异乡永远孤独永远寒冷,想靠直觉找一个温暖地方。
我推推裹成一团的被子,“喂。”
被子不吭声。
我伸手进去,被子里冰凉潮湿。怪不得他埋怨被子潮。这床好像是放在壁橱最下层的那床,就是受潮了。
我赶快拉他:“起来吧,这被子潮了。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