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漂始终随着水面波动,乾和之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视线茫然地落到远处,等张旭岭开始说话后又落到张旭岭的侧脸。
湖水打到岸边,溅起几滴,甩到乾和之的脸上。乾和之的耳朵里都是水流律动的声响,压根听不进张旭岭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一张嘴开开合合。
“……你不舒服啊?脸怎么那么难看?喂……乾和之?乾和之!”
乾和之回过神,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沁出一层汗。他才发觉张旭岭抛下鱼竿凑近了他,上身不自觉地后仰,而后又反应过来这举止不礼貌,连忙扯了扯外套领口,说自己好像穿太多了。
乾和之说自己想回去休息了,张旭岭看起来颇为扫兴,但他也没拦着乾和之,只闭眼向后挥挥手,说他还要再玩一会儿。
乾和之走了以后没有立刻回十区,他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朝公墓的方向过去。
这一次他目标明确,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地方。他抖着手给曾经见过一次的墓碑拍了照片,然后边跑边操作手机发给了傅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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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乾和之在1001睡觉。
警报响起的时候,乾和之被吵醒了,但脑子还没清醒,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是小东提醒他说大楼内疑似发生了火灾,请他尽快走楼梯下楼避难。
乾和之被推到门口,小东替他感应了门的温度,而后开门,塞给乾和之两条湿毛巾,再给他指出安全出口的方向。
走廊里甚至没有烟,这让乾和之没那么紧张。他抓着两条毛巾回头看,小东拦到门口开始念“生命比财产价值更高”,不许乾和之再进来。
好吧,乾和之顺势放弃。他跑了两步才发现小东依然兢兢业业地站在原地给他指方向,好像一个目送孩子远去的老母亲,并没有要跟上的意思。
乾和之用力顶开安全出口的门,催小东快来。
小东左右滑了滑,说它的指令不允许它离开1001,然后它自顾自放起《回家》的萨克斯曲,和乾和之告别。
乾和之眨眨眼:“那你别被烧没了。”最终还是一个人跑进楼道里。
楼道里浮着淡灰色的烟,没有一个人,乾和之有种只剩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的感觉,不禁紧张起来。
他跑了一层,忍不住咳起来了才发现毛巾还攥在手里,连忙拿到脸上捂住口鼻,用力吸了两口,快步往下跑,跑了三四层之后终于遇到了其他人。
大家都不怎么惊慌,冷静的情绪感染了乾和之,让他也冷静了许多,甚至想掏出手机给傅闻声发消息。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前面有家长丢了孩子,停下脚步大声喊“小江”。他这一停,队伍登时乱了起来。好在小孩被一位女士注意到了,她隔着人群喊她捡到孩子了,会抱下去。
乾和之跟着别人跑了没多久就忘了自己下了多少层,越往下楼道里的烟尘越重,乾和之看不到楼层数,只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很久,膝盖和小腿都在发酸。
有两层的楼道口挤出了一大波人,把原本就已经有些乱的队伍冲挤成一团。乾和之一开始靠着扶梯,挤着挤着就来到了中间,最后干脆被挤到了外围。
这时,有人踩空楼梯摔了一跤,双手张开带倒了周围一片。
乾和之脚被踩了,身体又被其他人压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跟着一起倒了下去。他在最外面,被人群撞到安全通道的门上,后背一空,直接倒进了楼道里面。
门碰上了。和有人捡到的好运小孩不同,乾和之的消失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他的手在刚才的混乱中被人踩了几脚,有点痛。
这一层的烟雾很重。乾和之的毛巾也在混乱中掉了,他在周围摸了摸,没摸到,着急地跪着转了一圈才想起来小东给他多备了一条。
乾和之一手捂着毛巾,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向前爬了两步,想借力站起来。
这时候门又被撞开了,乾和之的鼻梁被猛地砸中,手指被夹进门底的缝隙里,砸在他手背的骨头上,砸得他痛苦地嚎叫出声。
还是没人注意到这里。他忍着鼻子要命的酸痛,把手护到胸前,哆嗦着忍过了最痛的一阵,颤颤巍巍地用小臂支开了门。
楼道里没有人了,但落下不少东西,纸巾,小孩的鞋子,透明的盖子,什么都有。
乾和之觉得脸上湿湿痒痒的,下意识用手背抹了一下,抹出一手血,吓得他差点原地晕过去。鲜红的血滴到地上,混进地上一团疑似巧克力的污渍中。
乾和之越看越晕,赶紧闭了闭眼。
他的喉咙越来越痒,没忍住弯腰咳了几声,第二条毛巾也没了,但他不敢耽误时间去找,剩下不多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快到一楼了,于是靠到扶梯上继续往下逃。
跑出大楼的时候,乾和之听到瞬间放大的嘈杂,听到有人在喊“乐乐”——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和家长走散的小孩,还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乾和之的视野被日光刺激得一片模糊,他抓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咳嗽一边往人群靠近,越走脚下越软,头还一阵一阵地发晕。
终于,在他力竭倒地之前,他被七手八脚地扶住,送上了担架。
“做选择对你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吗?你做出过最难的取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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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乾和之眼前是烟火缭绕,他心下惊慌,一边咳嗽一边后退,火势并没有因此减弱,反而活了似的跟着他。
他看向四周,好像隐约能看到边界,但他怎么退也触不到壁。眼看着火焰越来越近,乾和之逃不开,越发感到惊恐。
不知过了多久,带火的画面消失了。也许是火灭了。可乾和之隐约觉得不是,不是火灭了,是火烧尽了一切,连同他在内。
奇怪的是他只有害怕,没有疼痛。
接着画面重新出现,四周变成了深灰色的墙壁,看起来像氲湿后的颜色,房间里又是许多张小床。这次乾和之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在房间中央。
他眨了眨眼,眼前的床上就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孩儿,衣服好像有点大,衣领歪斜,露出一边肩膀。他跪趴在床头,背对着乾和之,好像在找东西。
乾和之没有出声,但他莫名感到非常紧张,好像心里有两种情绪在打架,互相撕扯,既希望他找到,又希望不要。
有开门声响起,很轻,但乾和之的汗毛全竖起来了。他被发现了!他向后疾跑,进屋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最后几乎炸响在他耳边。
当乾和之觉得自己完蛋了的时候,他们擦着他过去了,没理他。
乾和之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抬头看,只看到四条腿,看不到更多。
然后乾和之的身体猛地一震,因为床上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嘴巴周围沾了一圈棕色的巧克力污渍,正是乾和之的脸。
床上的“乾和之”被捂着嘴提走了,甚至没有一点反抗。
床下的“乾和之”很想尖叫,但他没有。此刻他内心的震动比听到开门声时更大,好像他的心脏成了震源,从里向外疯狂晃动,逼得乾和之悬在崩塌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