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乾和之收到苏逅发来的一串编码。

乾和之正在思考这串字符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苏逅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发了过来，像是预见了乾和之的迟钝，提醒道：七区。

乾和之还是没明白。

他周六一早送傅闻声到六区上班后顺路到七区转了转，经过公墓时恍惚地想到，当初找黄小芸的位置时用的好像就是差不多的编码。

指向明确了，但乾和之并不想去。他不知道苏逅突然给他发来这个是什么意思，墓地对他来说永远都不是好的去处。

怎么就被分到一区了呢，他在心里埋怨。

乾和之纠结了小半天，最终还是去了，特意选在正午，阳气充沛的时间，按照标号一路找过去，心里不情不愿，步子慢吞吞。

他上次来的时候全程魂不守舍，连哭都慢几拍，这次好歹是清醒的，于是找着找着就发现了古怪——很多墓主的死亡日期在同一个月。

他莫名有些忐忑，忍着想跑的情绪又找了会儿，终于找到了苏逅硬递给他的目标，一座家庭合葬墓。

乾和之停在稍远处。

碑上刻了三个人的名字，分别叫徐户，张书琴和徐岭。死亡日期都是61年4月。其中徐岭比乾和之的年纪还小，死的时候才十岁出头。

乾和之觉得瘆得慌。

他只看墓碑上的刻字，视线努力避开相片，不小心扫到就赶紧移开，好像多看一眼就要被亡魂索命似的，脚在原地神经质地踩。

飘忽地看完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前后左右到处瞄瞄，逃也似的离开了。

乾和之晒了一路太阳回到1001还是觉得不舒服，他洗了澡，决定睡一觉，坚信睡醒就好了，但有时候越是刻意想忘记的事反而越会牢牢地扒在脑袋里。

就像现在，乾和之企图用睡觉来逃避，结果在梦里又回到了阴森的墓地。

还是那块石碑，立在树下，碑上写满了字，碑前站着一个人。一个男孩儿，背对乾和之站着，背影很瘦，皮肤的颜色古怪，像水泥。

乾和之站着没有动，他不敢动，他求男孩儿不要回头，对方确实没有，乾和之还是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的心跳得像要砸烂他。

“你如何看待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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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苏逅发的消息，乾和之上午去了公墓，下午又往一区跑了一趟。

工作区的所有东西都是不能带出大楼的，乾和之想查资料，只能亲自到一区去。

对乾和之开放的信息有限，他没找到那三个人和自己的关联，但回去后还是做了一整个周末的噩梦。

新的周一早上，乾和之看着镜子里萎靡的自己，迟钝地发现他总是被苏逅吓唬到，他觉得苏逅这个人指定有那个大病。

他洗漱完，吃了早饭，黏着傅闻声猛吸一通，汲取足够支撑他出门一次的力量，这才恋恋不舍地出发。

最近这段时间，一区的各位工作任务都不轻，乾和之到的时候，他的同事都已经在忙了。乾和之赶紧放下包加入。

一上午高强度工作结束，乾和之累到头昏眼花，对着喷香的午饭都没什么胃口。

对面的张旭岭也是一脸空洞，活脱脱一个被工作折腾得失了智的可怜男人。

人是铁饭是钢，乾和之需要吃饭补充能量。他吃了几口，看饭菜都要冷了张旭岭还无动于衷，就用脚尖踢了踢对方。

张旭岭露出一个麻木的微笑：“嗯？”

这个笑有点瘆人，看得乾和之有一秒的恍惚，下意识把脚缩了回来：“吃饭了。”

“哦，吃饭。”张旭岭目视远方，机械动筷。

这天上午苏逅没来，乾和之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没想到中午吃完饭回去就看到苏逅正和同事凑在电脑前商量着什么。

乾和之迈进的步子顿了一下，和张旭岭小声说：“你先进去吧，我去洗手间。”

“你去吧，我趴桌上睡会儿。”张旭岭打哈欠。

“嗯。”

快到卫生间的时候，乾和之停了下来，犹豫几秒，回头看了两眼，悄悄换了一层楼去，磨蹭到绝大多数人都该回来的点才回去。

下午，乾和之被同事差遣到大门口去了一趟，去收货。他没做过这个，同事交代的时候又说得飞快，乾和之听完一脸懵。

好在有人和他一起。

和乾和之一起收货的人是三区来的，乾和之记得三区的大方向和化学有关，更多的他就说不出来了，他没太关注过。

那人比乾和之晚几分钟到门口，乾和之一个一个核对采购单和车上的东西的过程中，对方检查了一圈仪器。

大概是嫌乾和之动作太慢，中途开车的师傅催了一次，问乾和之能不能先把单子签了，签完再慢慢对，有问题可以打电话。

乾和之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可是在律所工作过的人，知道每一个签字盖章的背后都是可怕的责任。

等乾和之核对完，把东西交到联合区自己的开车师傅手上，再转运到三区去，一下午基本也结束了。

乾和之和给他布置任务的同事说了声任务完成，临走前偷偷看了眼苏逅。

苏逅在忙，拐杖靠在手边，头部是银色的，反射的光泽冷冽。

苏逅没有要找他的意思，乾和之于是小小地松了口气，准备去接傅闻声下班。

他这口气松得不彻底，在路上又开始想：苏逅叫他去看的那三个人到底是谁？他躲去其他楼层的时候苏逅有没有来找过他？

也许他不该躲的？不躲能知道答案吗？乾和之不知道。他只是顺从了本心。

他突然想起一件对他来说有些遥远的事。

那是他刚跟着姓徐的阿姨出来做家政的时候，徐阿姨和他说她的腰不好。说是原本就有问题，闪了之后变得更坏了，弯久一点就会痛，提重物也会痛。

乾和之问她要不要找医生。

她说不用，说完又继续抱怨她的腰，几天后再见到乾和之的时候又从头念叨了一遍。

乾和之只当她忘了这事她已经和他说过了，老实地配合她又问了一次。

这次她没有明确拒绝，转而开始回避正题，吞吞吐吐地说万一真查出来有毛病呢，医院又要骗她花钱。

那时候的乾和之是很能和她感同身受的，不过仅限于贫穷方面。他其实不能理解她一面企图逃避一面反复提醒自己的行为，乾和之以为合格的逃避是要忘掉一切有关。

现在乾和之有一点明白了。他觉得徐阿姨大概是害怕后果太严重，担心没办法承担，但心底还是想救救自己。

他们想要逃避的不是同样的东西。

他现在又在逃避什么？乾和之问自己。他想到他中午才刚躲进过卫生间，他在逃避苏逅吗？应该是的。谁能不害怕苏逅呢？

猜谜十级爱好者，要么不说话要么语焉不详，还要逼乾和之做无米之炊。去年还会对人笑笑，今年就没摆过好脸，每天都在无形散布阴郁气场。

乾和之当然会害怕。现在，乾和之眼里的苏逅，已经逐渐远离先前的想象，不再是老师（学生），而是猫（老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