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多回忆一些好的,下一秒,老头就死了。乾和之很难过,人在梦里哭。哭了一会儿,他醒了,脸上却是干的。
半睡半醒间,他的身体不安地抽动了一下,幅度很大,因为人窝在傅闻声的怀里,所以把傅闻声也给弄醒了。
乾和之睁着眼,思维还没能和梦境剥离开,有些茫然地往傅闻声怀里缩了一下,没头没尾地问,“我是不是在做梦?”连问题都似曾相识。
傅闻声摸了一下乾和之的额头,转身抽了张纸,帮乾和之擦干额头上的冷汗,安抚地亲了一下,调整睡姿,手臂重新拢住乾和之的身体,困顿但温柔地回答,“嗯,你做梦了。”
乾和之的眼里一下子就涌出眼泪。
老头去世后,乾和之总共只请了两天假,一天是为了老头的葬礼,还有一天是去收老头的东西。
办公室的两位老师都知道他师傅去世了,好几天都没有高声说话,上班的时候还会给乾和之带些点心算作慰问。
乾和之觉得她们真是好人。
但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所以律所成员中绝大多数还是把这段时间当做正常的日子来过,该笑的笑该闹的闹。
乾和之看到听到的时候,就会想,明明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却离他很遥远。
傅闻声对他说,负面情绪应该自己消化,不要寄希望于别人的共情,否则只会衍生出更大的痛苦。
乾和之皱眉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没有寄希望于他的同事们,或是别人,唯一被他拽到他的痛苦中来的,只有傅闻声一个。
乾和之于是苦着脸问,“先生因为我感到痛苦了吗?”脸上的表情非常纠结,好像傅闻声一旦点头,他就会立刻负荆请罪切腹自杀。
但乾和之是不会这么做的,傅闻声也知道。他捏了捏戏多的乾某人瘪瘪的脸蛋,非常坦然地自相矛盾,说,“我没关系。”
乾和之松了一口气,笑起来,搂紧傅闻声的脖子,趁人不备,往傅闻声嘴上亲了一口。
乾和之懂事了,傅尹和何笙女士这么夸乾和之,因为他在饭桌上不闷头吃了,知道敬人了,虽然端的是椰奶。
乾和之祝傅尹学生听话少惹他生气,祝何笙女士天天开心越来越美丽,到了项齐,是谈恋爱不分手,到了傅闻声,他就咪咪笑。
总结陈词,“我干了!你们随意!”
开车回家的路上,乾和之打开收音机。
“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你遇到过的令你印象深刻的陌生人’,欢迎大家通过拨打电话,或者在后台留言的方式参与我们今天的话题。
“被选中的留言,我们将在app中同步更新上传。
“截至明晚八点,点赞数量最多的经历分享人,将有机会获得由本台赞助的豪华双人游,目的地不限,可以自由选择。
“期待你们的来电。
“接下来的这首歌……”
音乐前奏响起,主持人说话的声音渐弱。
想中奖的乾和之打开手机,左右手拇指摆在键盘上方,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苦恼地抓了把头发,转头,问傅闻声有没有印象深刻的陌生人。
傅闻声看了眼反光镜,说,“没有。”
乾和之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眼睛和嘴角却弯起来,“不要紧,那我先看看别人的。”
十分钟后,乾和之关了手机,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问傅闻声,“先生,你经常一个人出差,是不是?”
傅闻声保守回答,“有时候。”
乾和之大惊失色,抿嘴,仔细看了会儿傅闻声的脸,又来回扫视傅闻声的身体,把人淡如菊的傅闻声都快看毛了。
傅闻声趁着红灯,把乾和之的脑袋摆正,有点无奈地说,“别影响我开车。”
乾和之不听话,又转过来,“我看了他们的留言,好多都是说艳遇的。”他又开始上下打量傅闻声,“你这么好看,身材又好,喜欢你的人肯定更多。”
“有没有人…”乾和之没问完,只开了个头,就自己回答了,“肯定有。”他顶着安全带凑到驾驶座,“你…没和他们…那个吧?”
傅闻声凉飕飕地瞥乾和之,屈指往乾和之额头上敲了一下,发出“咚”一声实心的响,“我要开车了,别烦我。”
乾和之拿这个问题吵了傅闻声一路。其实他一边问,一边也觉得自己奇怪,因为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但他就是想听傅闻声亲口说。
傅闻声不说乾和之想听的,乾和之就加倍纠缠,黏黏糊糊的,像条甩不开的鼻涕虫。闹到后面,连他自己都忘了初衷,又或者初衷本来也只是假托。
傅闻声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拿水喝。
乾和之小尾巴一样跟着,趁机钻到他手臂中间,先是看傅闻声喝水,然后喝傅闻声喝过的水,最后变成缠着傅闻声亲。
老头过世以后,乾和之变得愈发黏人。
傅闻声,不知道是不是体恤青年人第一次面对死亡的课题,对乾和之的容忍度也不断升高。高到被亲的第一反应只是怔愣,而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被善于胡搅蛮缠的乾和之视为默许。
第一次没能坚定地拒绝,之后再想拒绝,好像就更加没了立场。
乾和之原本把老头的手机放在卧室的收纳盒里。他每次经过,总会不自觉看上一眼,想起老头已经不在了这一悲惨现实。
这样不好,于是乾和之把手机放去了别处。但是不论他塞到哪个角落,那个位置都会突然大放光彩。
比如,当他把手机塞到客厅电视机柜的最里面,客厅就不再是他看新闻和听渔舟唱晚的地方,而成了收纳老头手机的地方。
乾和之不希望世界上最美好的111栋变成恐怖的所在,于是他决定把手机转移回它从前的住处。
送走手机以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要开机看看。无线的充电器放上去没反应,乾和之又没找到合适的充电线,只能上网买了一个万能的回来。
乾和之给板砖充电时,希望板砖是因为坏了所以才开不了机,那他就已经完成了他能做的一切,可以直接把手机扔回老头那里了。
非常遗憾,手机只是没电了。
开机后,手机涌进了大量的未读消息,绝大多数是广告,还有少数是欠费账单。乾和之一脸肉痛地用自己的钱把该结算的费用都结清了。
乾和之果然是个奇怪的人。一边想把老头的痕迹都藏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边又努力保留下老头的各种账户,好像他哪天还能回来接着用似的。
解决完各种欠费,乾和之准备关机,眼不见为净。他刚按到关机键,突然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来电号码自动显示是营业厅。
乾和之犹豫了八秒,还是接起来,“喂,你好。”
对面语速飞快地自报家门,乾和之一句都没听清。
“……您已经拖欠了五百三十元九角八分的话费账单。希望您尽快结清费用,否则下个月起您的号码将被强制停用,您的征信记录也将受到影响。”
乾和之付钱付到麻木,“我往这个号码里面充钱就可以了吗?”点击确认支付时他又犹豫了,毕竟对他的工资来说,每月这样一笔钱,累积起来不是小数,“如果不付的话……这个号码就停用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