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之坐到了座位上,连椅子都顾不上擦。有人不再看他了,也有人还在看。乾和之觉得很不自在,他埋头整理起面前堆得高高的课本。
坐在乾和之左手边的男生拖着椅子来和他搭话,问他名字怎么这么奇怪,怎么这个时候转来。乾和之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只解释说家里人工作变动,所以他就跟着转学到这里来念书。
前排一个瘦小的女生站了起来,抓着一本蓝色的a4纸大小的软本子,在桌沿敲了敲,然后说,“开始收语文作业了啊。”
乾和之左手边的那个男生立刻放弃搭话,怪叫了声,“等我一下!爸爸!”然后立刻回到原位奋笔疾书,手上的笔几乎舞出残影。
女生走一列捞两本,最后才绕到乾和之左手边。到了这会儿,她手上加起来也不过十本左右,但语气却完全不在意,甚至劝起挣扎的男同学来,“刘景啊,你这才写了几页啊,别勉强了,算了吧。”
“不!再等等我!”
其他科目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上午五节课,进门三位老师,商量好了似的,先是严肃地说一遍,“你们班怎么回事儿,作业就交这么几个人,暑假就顾着疯了是不是,放假前我是怎么说的。”然后给新学期的课程开个头,再假装刚好想起似的提上一句,“听说有新同学来啊。”
乾和之像个新奇品种一样,每被问到一次,就要站起来展示一遍,还要被逮着问基础。
乾和之能回答出什么。乾和之磕磕巴巴的,什么也答不出。听到任课老师难掩失望的“算了,你坐下吧。”乾和之觉得自己的脸烫到可以煮鸡蛋。
他后悔之前没有再认真一点学习。
一整个上午,有意无意打量乾和之的目光不少,但只有班长在课间主动走到他桌前正式地自我介绍,“我是八班班长,你要是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啊。”
还有个别座位离他近的,和他随意地打句招呼。可惜乾和之被老师点名点出了阴影,以至于被人搭话时也产生了一种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的错觉,于是整个人显得神经又木讷。
和他搭话的同学看他的反应,往往说不了两句就败了兴致,不是选择懒洋洋地趴回课桌上,就是转头去和别的同学聊天。
令人窒息的氛围持续到中午,第五节下课铃响,乾和之的左邻右舍突然全部醒来,然后疯了一样地往外冲。
乾和之茫然地看着,缩了缩身体,有一丝害怕。
有人被动地跑起来,还不忘嚷嚷,“开学第一天!你们抢什么!暑假在家没饭吃啊!”有人遥远地回应,“今天有炸鸡腿啊傻ⅰ逼!”
此话一出,大地都开始颤动。
等教室里的人离开得差不多了,乾和之才终于能够安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倒不是他不想早点吃饭,而是他刚才实在找不到可以钻进人群的机会。
不和群体同向出动的蝗虫会被同类蚕食,乾和之在没有被傅闻声逼着开始看书以前曾经在电视节目中看到过这个说法。
乾和之刚才就有种贸然起身会被蚕食的感觉。
乾和之起立时,坐在他斜前方的一个高马尾女生也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站起来。两个人的视线无意间对上,乾和之又开始紧张了。
女生却友好地朝他笑笑,连带着那根笔直的马尾轻轻摇晃。她主动和他搭话,问他,“新同学,要不要加入我们佛系吃剩饭玩家公会?”
乾和之一脸茫然。
女生看起来更高兴了,“我叫蒙朝,请多指教。”
乾和之艰难地适应着学校的生活,四十五分钟的课程和十分钟的课间,无限循环,循环到令人丧气,并且前者还有扩张吞并后者的趋势。
乾和之偶尔会感到庆幸,庆幸傅闻声提前给他安排了自习,否则换作一个月前的自己,恐怕连半天都很难熬过去。
可惜他没能庆幸很久,因为来上课的老师都说,“这才开学第一周,我们课上得慢一点,让你们缓缓,下周就要恢复正常速度了啊。”
乾和之顿时喘不过气。
学校统一安排晚自习,从晚上六点到晚上九点,中间有两次休息。每个教室都有一位班上的老师坐镇,自习期间所有学生在座位上写作业。
乾和之看到蒙朝在快到六点的时候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颇为纳闷地看着她。实际上他昨天就注意到了,蒙朝一整个晚自习都不在教室。
蒙朝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脸上要笑不笑的,“我是走读生,向学校申请过不上晚自习,所以现在要回家。你有什么问题吗,新同学?”
乾和之重复了一遍“走读生”,脸上大写的疑惑。
蒙朝换上一种堪称怜爱的目光,“走读生就是不住宿舍,每天回家的一群人。”
乾和之闻言,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可我听说简明是封闭式学校。”他说话时声音很小,又没有看着蒙朝,所以比起回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好在蒙朝没有计较,“所以走读生不能自由出入,每天进出学校都需要出示走读证。”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卡片,夹在三指间转了一圈,远远地给乾和之看了一眼。
乾和之看见了卡片上“走读证”三个稍大些的字。
蒙朝把卡片放回口袋里,有些好奇地开口,“其他人周末总也还是能回家的。不然你以为封闭式学校是什么,一年只有寒暑假才可以打报告出校门的囚笼吗?”
乾和之不说话了,因为他差不多就是这样以为的。
蒙朝无奈地摇摇头,“你好天真啊。”
她在铃响之前离开了教室,乾和之却被铃声抽到座椅上,绑起来,还派了个老师坐在讲台边看守。他只能郁闷地先写作业。
乾和之做题的时候,一边翻书一边看上课的笔记。课堂笔记中有些老师上课时随口提到的概念,它们不在乾和之的脑子里,而在傅闻声给他买的课本里。而那些课本不在这里,都在周密园。
乾和之想着想着,就控制不住地开始走神。
可见,铃声绑得住他的身体,绑不住他的灵魂。
按照蒙朝刚才的说法,除了走读生比较特别以外,其他人周末也都可以回家。难怪,乾和之看到教室墙上贴的课表上周末两天的课程是空白的。
可傅闻声没有提过周五来接他。乾和之想,或许傅闻声也和他一样,想当然地以为封闭式学校是没有周末的。
走神,对原来的乾和之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做家务的时候,等待客人上门的时候,多的是他可以走神的时间。甚至可以说,不走神反而会比较难过。
但现在,他的时间被学校紧密地分割和安排好了。于是轻易放走时间,就需要他付出代价。三个小时的晚自习,乾和之只完成了两门主干课的作业。
别人交作业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座位上干着急。
乾和之感到非常郁闷,还有一点焦虑。
他抱着没有写完的作业回到宿舍,卫守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还没等乾和之反应过来对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何徽就替他解答了疑惑。
“你怎么做到的,开学第一个星期就写不完作业?”然后也不等乾和之回答,就“啧”两声,“晚自习偷摸睡觉了吧?你也真是的,就不能等做完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