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主治医师是一位中年阿姨，很专业也很和善，每次讨论病情都能兼顾到各方面因素，非常替我们着想。在老爸第四次吐血后，她把我叫去了她办公室。她在我前面走进办公室，和里面的几个同事说：“你们都先出去下，我和家属说点事儿！”等办公室人都走光了，她却依然背对着我，只让我把门关上。我扭身关好门，再回头时她已经转过了身，脸上却是挂着泪。我当即愣住，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伙子，我看你真是个好孩子，爸爸得了这个病，妈妈特难过吧？”我低头：“嗯，是，我妈很难过。”她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红着眼眶和我说：“具体病情我会和你家大人再沟通，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说，这个病治到最后就是：人财两空。我看你也还没参加工作，你以后还要和妈妈过日子，要相依为命......”她有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停了一会才继续说：“你爸爸吐血的症状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我们会尽力抢救，但费用和病人的痛苦，你们家属要有思想准备。我也有孩子，看到你，我真的想和你说句心里话，好好想想以后的日子吧。你还年轻，妈妈还需要你照顾，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了！你去吧，把大人叫进来！”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尽量表现出没有哭过的状态。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心感谢这位医生！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但我庆幸她在我生命中出现，那短短的几句话，让我懂得了担当和权衡，明白凡事要面对、要解决，不能逃避和推脱，更不能轻言放弃！

爸爸走的那天，我就在他身边，很安静，没有痛苦。只是呼吸慢慢的拉长，慢慢的轻缓，直到生命体征一点一点的消失，直到呼吸停止。这个给我生命、养我长大的人，走了......握着他那双依然宽厚的大手，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退去，直到冰凉刺心。我还没有回报他的养育，还没有带他去吃他喜欢吃的东西，还没有带他去看海，还有太多太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都没有做，他就走了......上天哪怕再给我一年，就一年的时间，这些就都能实现！可是，他没有等我，就这样安静地走了。只留下一片悲凉和绝望的母亲，毫不留情地走了。

看着他犹如睡着的安静容颜，脑海里跳出他带我去补课的情景。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大梁上，满天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我扭头看着他，这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眉毛和睫毛上都是雪花，眯着眼睛，眼神却坚毅的看着前方，两只大手紧握着车把。地上很滑，他努力的控制着车，我缩在他温暖的怀里，他就在我的身后，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耳边响起了哭声，是老妈和姑姑。我拉回思绪，看着安静躺着的他，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听说，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真的，没错，那一瞬间，我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死神的来临，他带走了我的依靠，我背后的大山没了，那堵墙塌了......

现在，我是母亲唯一的依靠。父亲那晚的交待在耳边回响，我要接替他的担子，我要长大，要成为顶门立户的男人！

老爸，您走好！

四责任

三个月，从放假到爸爸离开，正好整三个月。期间开学后的课我几乎没有落下，每天装作若无其事的去上学，下课后立即赶回家烧饭或直接去医院，整个人的状态都是麻木的。在学校依然和同学嬉笑打闹，将家里的事藏在心底最深处，尽量不让同学发现什么。但若宁显然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却也没开口问。我不再张罗带他回家，也没有约他出去玩，除了在学校一起上大课一起吃饭一起泡图书馆，其他时间我不再见他也没约他。因为我知道，在他面前我做不到无懈可击的伪装，他的一句关心或者一个拥抱都可能让我崩溃，彻底的崩溃。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我，也不想看到他的怜悯和同情，更不想让他为我担心难过。所以，能逃避就逃避吧，只能待日后再解释了。

还好，大四了，课程没之前那么多，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家里。那段日子真的很辛苦，在同学面前要装作很正常的样子，在若宁面前要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在老妈面前要装作很坚强的样子，只有夜深人静地时候，才是孤独无助又弱小的自己。虽然疲于应付，却也让我学会了人际关系的伪装技能。人总是在刹那间长大，而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代价是失去父亲，失去心里的那棵大树。而我不能哭泣，不能倒下，因为还有人需要我守护。这披荆斩棘般的成长，各中辛酸又有谁人知？

邻居偶尔问起老爸，我会说老爸正在恢复中，不必挂心。或许我内心根本就不承认父亲已离开，不允许这棵大树就这样倒下，也不想让人知道而同情。我希望一切都照旧，家还是完整的。父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断有他的旧识、同事来问他的近况，我都会说他很好。这让我觉得欣慰，至少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而我还可以和别人聊起他，说他还在，说他很健康。这样，他就依然存在这个世界，就没有真正的离开吧!

当一切处理停当，当我要像一个男人一样面对生活、面对家庭、面对现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如此孱弱，自己是如此的渺小。等结清医院、火化场、殡仪馆等所有的费用回到家，盘点了家中的财务状况，才知道老爸的整个病程花费了近40w，家里全部的结余不到1w。万幸的是没有欠账、没有借款，这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我没有掌过家，老妈的身体状况又因为悲伤过度而极度虚弱，根本不适合来做这些事，这时只有我来撑起一切了。

虽然一个头两个大，但人的潜力可能真是无限的吧，我开始每天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倒也井井有条。每天一大早就去菜场买菜，和大妈大婶们学习怎么挑选蔬菜水果，发现菜场不够便宜，我就周末去赶什刹海的大早市，每次都能买回将近一周所需的菜和肉。每天变着法的给老妈做各式各样的美食，宽慰劝解老妈，帮家里做家务，让老妈尽可能的舒心一点。我也没有刻意回避父亲的话题，努力保持开朗阳光的笑，不让家里的气氛过于悲伤。见人也是满脸的温和，邻居们见了都夸我懂事，我也只是一笑而过。现在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必须扛起这个责任。我答应过老爸，要照顾好老妈，我必须做到。只是安静下来时，我会深深的陷入对老爸的思念中，那样的强烈又撕心裂肺，痛到窒息。

那天，正沉浸在思念老爸的情绪中，电话铃声响了。

“明宇，我若宁。”啊，是若宁。

“嗨，若宁，你在哪儿呢？”我用欢快的语气和他说。

“你最近干嘛呢？好几次打你家电话都没人接，打你手机也关机。我问刘淼他们，说你也没接什么活动，我觉得你最近有事儿，怎么回事?”他责问我的语气很明显。

“我没事儿啊，假期不是接活动多嘛，这开学了我就想着早点准备论文儿。对了，我之前答应送你的psp，哪天一起去挑吧，看看你喜欢哪个颜色。”我赶紧扯开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