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20出头，如果让现在的我对当时的自己隔空对话的话，我会说：“小子，你是好样的！在那个年纪承受住了这样的打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也一直践行着自己的誓言，像你的父亲一样有责任、有担当。你像妈妈教育的那样，成了能顶门立户的男人！不是所有的男孩儿都能护所爱之人周全；不是所有男孩儿都能独自吞下一切的痛，却努力带给周围人温暖和快乐；不是所有男孩儿都能放弃诱惑砥砺前行、坚持初心；不是所有男孩儿都能拼命尽全力给家人幸福的生活。好小子，你都做到了！你辛苦了，也对你说一声：谢谢你！”

二绝望

老爸的病日益严重，姑姑、姑父和妈妈轮流陪夜，我则推掉了所有的活动，在家给她们做饭、送饭。老妈不陪夜的时候回家就哭，整个精神处于恍惚的状态。我尽力劝解安慰，努力让老妈多吃些东西，每次都是看着老妈睡去，再回房间自己睡。夜里也要起来看老妈1-2次，担心她睡不好又胡思乱想。这时候正好是暑假，不用在学校-家-医院几头跑，让我稍微能缓口气。期间若宁来找过我几次，我都按照第一次的样子给隐瞒过去了。后来老妈状态太差了，为了不让若宁碰见老妈发现异常，就不能让他来家里了。那天他来了之后，我对他说：“最近我接的活动挺多，都连上了，估计不能每天回家，大都要被安排住在酒店。所以你暂时别来家找我了，有事咱电话说，或者咱们约外面。这个暑假我也没办法陪你出去玩了，多赚点钱，等以后咱们能去更远更好的地方玩。”

“干嘛你？这么着急赚钱，赚那么多钱你要养我啊？”他戏谑着说。

“嗯，就是想养你！天天锁在房间里，天天淫乐，你就跑不了了！”我说。

“我才不跑呢，你可是我看上的人，你别弄颠倒了！”他嘿嘿笑了一会，又收敛了笑容摸着我的脸说：“明宇，你最近怎么瘦这么多，是不是太累了？太累了就别做了，真的，以后我也能赚钱的。再说，我真不明白，你这么着急赚钱干嘛？”我低下头，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说：“现在的活动是对我专业最好的历练，实操还能赚钱，何乐不为。你别想那么多了，最近我真的忙！”

“哦，那我知道了，你要这么忙，我就回我爸妈那边了。”他委屈地嘟着小嘴。

“可以啊，我忙完了过去找你，请你吃大餐，给你买psp。”我哄道。

“卧槽，真的啊？你说话算话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骗过你吗？肯定给你买啊！”我笑着摸摸他的头。

终于，他回爸妈那边了，我总算松了口气。在他面前演戏真的太难了，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颓废的一面。他说我瘦了，我拿起镜子照了照，确实瘦了好多。我记得我在医院的分诊台撑过一次体重，180的身高，只有58公斤了，好像还有继续往下掉的趋势。可是我无能为力，唯一的希望是老爸的病情能有所好转，老妈的状态也能恢复正常。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老爸的病情继续恶化。因为手脚的血管都被吊针扎脆了，大夫和我们谈了一个方案叫“锁穿”！就是从锁骨动脉处打开一个大洞，所有的药物都从这个洞输进身体，这样就不用再扎血管了。可是，这个洞是不可以闭合的！老妈一听差点昏过去，我姑姑和姑父都还算冷静，找我商量。最终我们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方案，从至亲的角度，我们还是接受不了他这样遭罪。而且我对这个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拒绝了。就这样，我们还是周而复始的轮流照看着老爸，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活得更久一点......记得当时一针白蛋白要500块，每天都要打，每个月的医药费就要10几万。老爸之前生意赚了点钱，具体有多少存款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姑父帮忙把家里的车卖了.......

那段日子，除了混沌还是混沌，生活是灰色的，没有一点光彩。随着老爸病情的持续恶化，老妈的精神状况也越发令人堪忧。每次和老妈说话，都感觉她根本没有在听，哪怕是回应，也都只是下意识的应付。吃喝也越来越少，人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家里很多事都是姑姑和姑父在帮忙打理。一段日子后，大人们都熬不住了，我才被老爸默许加入了陪夜的排班。老爸时醒时睡，后来，不清醒状态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一晚，老爸要去洗手间，我扶着他，把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突然感觉老爸好轻，和我心里那个高大威严的形象相去甚远，心里无比的难受。到了洗手间，老爸突然叫我出去，就在外面等他，那语气不容反驳，依然威严。我把老爸的胳膊从肩上慢慢拿下来，扶着他站稳，然后慢慢的退出了洗手间。刚刚关上洗手间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老爸呕吐的声音，我赶紧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我呆在了原地，脚像被钉子钉住，浑身动弹不得。血，满地的血，在地上肆意蔓延着......血还在不断的从老爸口中喷出，喷到地上，溅到我的身上.....

呆愣片刻后，我赶忙冲上去，从背后抱住老爸，腾出一只手在他后背轻拍，从上往下的顺，希望能让他停止吐血，能让他得到一点缓解。老爸稍缓了一下，用压抑的气息低声说道：“你出去，叫大夫！”我这才反应过来，让他站稳后扭头跑出病房，疯一样的去找值班医生。当时我的状态可能吓到了医生和护士，他们也惊慌失措的跟着我跑回病房。这时老爸已经慢慢挪出了洗手间，弯着腰，正艰难地往病床走着。他的样子看着更瘦了，我站在病房门口，就愣愣的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医生护士七手八脚的把老爸扶上病床，然后开始各种检查。我挪不了步，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身上的勇气感觉都在那一瞬被抽光了，无能为力又无比绝望，我感觉我要抓不住他了......

三离开

听大夫说，这已经是老爸第三次吐血了，每次吐血后都要昏厥很长时间才能醒来。大夫护士一顿忙活后，老爸在病床上安静地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平缓。我却不敢走过去，害怕接触他的肌肤，害怕近距离的观察他，那种恐惧是无形的，但却是巨大的，人力完全无法摆脱，无法克服。那晚我没有合眼，没有坐在老爸床边，就那么站一会、蹲一会的熬到了天亮。

清晨，老爸轻轻的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到站在旁边的我，抽动了一下嘴角，眼神告诉我叫我过去。我来到他床边坐下，无语凝咽。他伸出那双大手握住了我的手，虚弱地说：“吓坏了吧？别怕，一会儿你姑父来了，你就回吧！”说着，他的手用力的使了一把劲，有些吃力的继续说道：“照顾好你妈，别让她受委屈。你也快大学毕业了，你长大了，以后要顶门立户啊！”我机械又惊惧的点着头，心里空空荡荡的，像被掏走了什么东西，却又堵得慌，无处宣泄内心深处的恐惧，只能强壮镇定让老爸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