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电话，我蓦地愣住了。六月的太阳，热情似火，我的身体却结了冰一般僵硬。四年了，这个我以为此生不会再听到的声音还是再次响起了。还是那么柔柔的，不疾不徐，就像曾经那个她一样让人舒服，可我根本不知道此刻电话那端的人究竟是何种模样。我像个得了失语症的病人一样，脑子里快速搜索着各种词句，却吐不出哪怕一个字来。
“你…回来了。”沉默良久后我终于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嗯，早就回来了，是黄蓉告诉我你的电话。”童童说。
“哦，我听她说了。”
“我这两天要去你们市拜访一个客户，我们…能见一面吗？”童童的语气有些犹豫。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的车。”
“那—我去接你吧。”我说。
想着即将到来的见面我心里有些忐忑，毕竟她比一般同学要特殊很多。两个人的纠缠过往是在青涩而美好的大学时代，那是我对爱情最初的体会，有些东西真的很难以忘怀。晚上回家，我跟凝说了这件事，我说得非常平静和自然，却在暗暗观察凝的表情，我其实挺怕她会不高兴的。
“就是那个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凝问我，听这语气就来者不善。
“哪有那么夸张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我嘟囔着，“爱得死去活来的那只能是我们凝凝一个人。”我在凝脸上轻啄一下以示安慰。
“你啊，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凝脸上一抹嫌弃的笑容，手却一把把我捞了过去，我头枕在她的腿上，拉着她的右手，直直看着头顶正上方的她。
“凝凝，我就是把她当做一个老同学见一面，你不要多想。”
“幸好你前女友不多，要不你这通告还赶不过来呢。”凝说，她的左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拨弄我的头发。
“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去呀。”
“你前女友来这，我还得驱车前往，夹道欢迎呗？”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刁钻，话都让你说了。”我捶了一下凝的肩膀。
“事儿都让你做了啊。”凝无辜地说，她脸上没什么不悦，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酸溜溜的。
“你不高兴就算了，我不见了，告诉她没时间。”
“这样，你叫声老公，我就不会不高兴了。”凝说。
搞了半天在这等着我呢，真心机，我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叫出来，”凝凝我叫不出口呀，感觉怪怪的，怎么好像在喊男的一样，我觉得非要叫那我也应该管你叫媳妇才对，媳妇媳妇，我家又美又帅的媳妇。”
凝噗嗤一下笑了，“这样就不奇怪么，就是个称呼而已，你介意什么呢。”
“我是有点介意，我觉得那个称呼里面有性别暗示、角色分工的意味，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你跟我一样都是女孩子，我们是平等的，我希望你累了倦了难过了我都是你坚实的依靠。”
“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有肩膀呢，不过说来确实很多女孩有把t当男人的倾向，t要养家糊口要多干体力活要多照顾对方包括在床上都是压制自己单方面让对方爽，过得比较压抑。”
“那你说这样的t都图什么呢，我觉得好心累啊。”我问。
“因为爱和责任呗，或许还有部分的虚荣心，想要守住一个人就必须要有付出啊，放在我身上，为你做任何事我也不会有怨言。”
“可是这是不对等的关系啊，一年两年三年可以，更久呢，谁不会累呢，t还不如找个男的结婚算了，反倒更省心更轻松。”
“所以有的没等到父母那关自己就没办法坚持了。”
“所以你就知足吧，你捡到宝了，哈哈。”我自卖自夸地说。
“嗯，一直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凝捏捏我的脸说。
“凝凝，你说要是以后双方家里都反对我们在一起怎么办？有时想想我觉得有点沮丧。”
“反对是肯定的。其实我早就想跟我妈说我的情况，我爸走了以后她一直有点消沉，要知道女儿又这样，我觉得她可能会受不了，就一直没忍心开口，这也是我始终跟我妈保持距离的原因，让她觉得我不听话一点也好，要不将来我都没法拉下脸来保护你。小诗你呢，不会因为你妈反对离开我吧？”
“我知道也许会很难，可我还是那句话，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第二天下班我直接去了车站，还没到时间，就在站前广场吹了一会风。我靠着栏杆，看着往来的人流行色匆匆。微风吹来，轻拂着脸庞和头发，有一丝清凉。人们来来回回穿梭，不知道他们要去向哪里，更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微笑或是悲伤。远处有个身高如儿童般的残疾小伙子坐在一块小木板上乞讨，他的皮肤黑红而肮脏，后背像一座山峰一样突兀，两条腿干瘦得像两根黑灰的树枝，每有人在他面前投下一枚零钱，他的嘴开合半天才能吐出不标准的“谢谢”两个字，而投下钱的行人早已走出几米开外。我走过去，在他面前投下一枚硬币，等他说完“谢谢”，我朝他笑了一下才转身离去。别去相信卢梭的鬼话，什么人生而平等自由，人就是从出生那一刻才开始才不平等的好么，我心想。身边有一对要分别的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身体一抽一抽的，男孩子不停地帮她拭去泪水，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情景，转身向出站口走去。
等了一会，我收到童童的消息，说她马上出来了，我告诉她在最边上的出口等她。没几分钟，我看到人流中走出一个匀称苗条的女孩，她穿着淡蓝色的丝质衬衫，米色九分裤，黑色的直发自然地垂在肩膀上，她黑亮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当焦点对准到我，她的嘴弯成好看的弧度，她一步步朝我走来。
“好久不见。”她轻声说，可是她嘴角的弧度逐渐紧绷和扭曲，接着我看到她眼里有泪光在闪烁，她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又缓缓松开。
“嗯，好久不见。”我也笑着对她说，喉咙里却是气流不通畅的那种抽痛。四年了，我终于再次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了。
我们都想表现得优雅一点，只可惜努力了半天还是无法隐藏住自己情绪的波动。是的，她变了，那个清秀可爱的短发小姑娘，已经变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大姑娘，笑容里也多了几分妩媚。
“你变化很大，都快认不出来了。”我说。
“你也是，越来越漂亮了，应该有很男生追吧。”童童笑着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哪有啊，只有色眯眯的老男人骚扰。”我开玩笑道。
童童微笑着摇摇头。
“你晚上吃饭了吗？”我问她。
“没呢，我不习惯在车上吃东西。”童童说。
她以前就是这样，坐车除了喝水，从来不吃东西，说车上都是细菌和别人的体味，吃不进去。“这毛病还没改呢。”
“嗯，改不掉了。”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童童低垂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