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又是一阵聒噪的鞭炮声，凝的声音迅速淹没其中，我只好挂了电话进屋去。没一会儿，收到一条支付宝的转账提醒，是1314元，那时候手机里似乎还没有微信转账这种功能。我发消息问凝，干嘛发这么多钱给我，她说给小朋友的红包，她才比我大多少啊，当年的同班同学都有跟她一样大的，还总说我小朋友，真是要营造我永世不能翻身的氛围。

那年的春节，不知是受了舅舅的影响，还是母亲真觉得我也不小了，她言谈之间开始流露出对我终身大事的担忧。

“小诗啊，有合适的你一定得抓紧，可别像你海哥，毕业这么些年了还没个着落，你舅都急得睡不着觉。”

“妈，我还小，你急什么啊，我还不想结婚。”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啊，不结婚怎么行呢。你看你再过生日就二十五了，还没个对象，有了处个一二年就二十七了，再结婚生孩子，最快也得二十八了，你妈二十八时候你都三岁了。”

“妈，你这老脑筋早该更新更新了，别老拿你们那个时代的人跟我们现在比行不，现在人都晚婚晚育，尤其大城市文化层次高点的，你看看哪有三十以前结婚的，不都得先立业再成家么，现在生活成本这么高，又是房贷又是车贷的，没有点资本以后拿什么养活孩子啊是不是，事儿得一件一件办，您着什么急啊。再说了就是一辈子不结婚那又能怎么样，人活着就这么几十年，想怎么活那是每个人的自由，现在什么事没有啊，杨振宁82了还娶个28的大姑娘呢，还有俩男的在一起过的呢，没偷没抢没犯法没妨碍到别人有什么不对啊。”那是我第一次试探我妈对同性恋的态度并试图将其合理化、自然化，我知道对她这样生活背景的人来说，观念里压根从未出现过这样离经叛道的字眼，更不可能将这些与自己的女儿联系到一起。

“小诗，你在哪学来的这些歪理邪说，什么叫一辈子不结婚、俩男的在一起，那都是变态，有病的你知不知道。”

“妈，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你怎么这么不尊重人呢，你觉得变态是吧，赶明儿我也领一女的回来让你见见，你觉得你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也变态是么，难道我就不是我了么？”

“这死孩子，怎么越说越离谱，你要敢的话看我不打折你腿，诚心气你妈呢是不？”我妈有些急了，她一定未曾料到我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我哪敢气您啊，妈，我就是开玩笑，你得学着尊重和理解各种各样的人，不是么。我的事儿您就甭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你就把心妥妥放肚子里吧。”我朝我妈笑笑，她瞪了我一眼。

假期总是如青春般仓促和短暂，可这个假期因为对凝的思念竟变得有些冗长。该见的亲戚都见了，该吃的饭都吃了，该花的钱也都花完了，可假期还没过完。我站在大门口看着漫山遍野刺眼的白雪发呆，在东北，最让人费解的事儿就是大冬天为什么阳光这么足，天儿还能这么冷。路边有几个孩子吸溜着鼻涕放鞭炮，小脸冻得通红，跟西红柿似的。听几个响声有那么好玩么，他们怎么做到如此乐此不疲的呢。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薇薇在游乐场往漏斗里灌沙子的情景，诶，那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么无聊呢，是因为凝在么，不会吧，这也能行？我不禁有点鄙视自己。我掏出手机看那天拍的照片，凝拿着外套，笑着看着薇薇，白皙的小脸，笔直的站姿，玉树临风的样子，嗯，没错，这才是我爱的女人，我心满意足地想。这时，手机屏幕突然暗了下去，怎么按都没反应，靠，冻没电了，扎心德勒啊。

凝那边应该也没有多好过，她每天消息的结束语从“媳妇，我爱你。”变成了“媳妇，我想你。”后来直接变成了简单粗暴的“媳妇，我想上你。”看得我心都狂跳不止。可我还是不冷不热地戏谑她，“你这么污，你妈知道么。”凝回，“我媳妇知道就行了。”嗯…这个…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回去我是提前一天走的，正好跟海哥一起去的车站。

“哥，你这两年到底过得怎么样？”路上我问海哥，看他日渐消瘦还有头顶稀疏冒出的白发，真的挺心疼他。这个春节，海哥给家里买了一堆东西，还给舅舅舅妈留的钱，可他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好几年前的了。

“凑合活呗，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怎么也比我爸种一辈子地强。”海哥平静地说。

“哥，你想一直留在长春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家里这边地方小，就业机会少，回来也不一定更好，而且都是熟人，还容易被人指指点点。”我们这个地方的很多人思维确实很可怕，谁家孩子上了大学，工作留在了比较大的城市，就以为你有多了不起，能赚个金山银山背回来似的。

“你要是做得不顺心，就去我那吧。离家也不是很远。”我说。

“暂时不用，哥正攒钱买房子呢，首付差不多了，要不对象也不好找，现在的女孩多现实啊。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有女儿，也得让她找个条件好的，谁愿意看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受苦啊。”海哥叹了口气接着说：“咱们家要说有出息还得是你，从小就聪明，长得又好，找什么样的都不费劲。哥知道你一向清高，看人固然人品最重要，其他该考虑的也得考虑。找个像哥这样的，没钱也没个好工作，将来你也跟着遭罪。”

“哥，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呢，哪个像我们这样靠自己打拼的容易啊，不都得一步一步来。”我不知道曾经那个三天两头打架的海哥怎么变得这么现实，甚至是消沉了，当年海哥离开家时豪气万丈，跟舅舅扬言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然后把他们接过去。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依旧没有多大改变，变的是海哥这个人。他还是我的哥哥，可他又像生活重新塑造出的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得跟他一样丧失了斗志，只剩下被生活蹂躏过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