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那天，我坐的长途汽车，因为火车票实在是太难买了。记得上学时候，每年过年都要提前很久订票买票，大半夜爬起来去车站排队，最后到手的永远都是站票，也不知道传说中的火车票都去哪了。那时候真心没钱，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也从来舍不得买一张卧铺票，跟巨多学生民工挤在一起，站没站地儿坐没坐地儿，发出去的快件似的身不由己。有时候人多到抬起一只脚，再想放回原位都没地儿，还得化身金鸡独立伺机站稳。食物就在旁边座位下，想走过去拿过来吃上两口却没可能，真是坐车难，难于上青天。记得有一次半夜，车行至郑州，我实在被挤得头晕，厕所里憋一个小时愣是没出来。这个时候，我们所有人最讨厌的就是推小车卖货的过来，真想抄起太乙拂尘把他们轰下车。想睡个安稳觉？想都别想，这个下车那个上车的，刚有睡意你就得给人家腾地方。这种折磨对我这么视睡如命的人来说比绝食残忍多了，我曾经靠着车厢连接处的车窗睡着过，惊醒后发现头发沾在玻璃表面的冰上，脑袋一片湿冷，半天没缓过来，差点没风湿了。

给凝讲这些事的时候，她还是挺惊讶的，说没想到你回个家还遭这么多罪。我说这算什么啊，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了解我们穷人诸事不便的痛苦。她说小诗，我以后不会让你受苦的。我说别煽情了，整的好像我要靠你怎样似的。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你怎么总自尊心这么强。我说我不光自尊心强，虚荣心还强呢，要不怎么能看上你。凝在旁边笑着摇摇头说，你一天伶牙俐齿的劲儿到底像谁啊。我说伶俐本天成，妙嘴偶得之，然后转过头朝她挑挑眉毛。样儿吧，凝说，然后她笑得更厉害了。

到了车站，凝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停车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她一会要怎么开出去。她在旁边的便利店给我买了点水和吃的，我们就进去等车，没有座位了，我们只好找个角落站稳，被周遭熙熙攘攘的噪音凌迟着。过了一会，凝突然附在我耳边说：“媳妇，怎么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凝说话的热气在我耳边盘旋了一下，转瞬便渗入身体，我的心琴弦一样微微被触碰着，流淌出一支略带忧伤的曲子。我看看凝，她清秀的眉眼和脸庞，望着我时认真的模样，哎，又不是不回来了，怎么还是这么舍不得她呢，“凝凝乖，我很快就回来了。”我笑着说。

走到检票口里面的时候，我回过头，发现凝还站在那里张望。我突然想起去年夏天，我乘上公交车与她分开，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安安静静的样子。我们都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的离别，最终才能紧紧抱住彼此。

汽车到站，远远就看到海哥（舅舅家的哥哥）顶着蒙蒙的小雪站在寒风中等我。大半年不见，海哥似乎又瘦了。

“海哥，怎么没在里面等着？”

“我也是刚出来。”海哥说，雪花挂在他的睫毛上，他微笑时眼睛周围涌起细小的皱纹，他伸手接过我的行李。

天气不好，我们直接打车回家。海哥是舅舅家里的老二，跟凝一样，比我大三岁，他家还有个姐姐，早已经结婚生子。海哥大专毕业后在长春的一个公司上班，单位是国企，给交五险一金，但到手的工资不多，这两年总感觉海哥的眉宇间弥漫着些忧愁。一路上跟海哥聊了些各自的近况，我才知道他从之前的单位辞职了，他说比之前能稍微轻松一点。不像跟长辈说话一句不离胖瘦两句不离工资三句不离对象，我们很默契地没问对方这些问题。

到家后，我给凝发了信息。

“凝凝，我到家了。”

过了一会，凝回我：“到了就好，不过比我预计的慢点。”

“这边下雪了，路不太好走，你干嘛呢？”

“我跟我妈还其他人在超市买东西呢。”

“那你先逛吧。”

“好的，晚点再联系。”

第二天就是除夕夜了，我们还有老姨一家都在大舅家过的年。从下午开始，就跟着妈妈她们忙活，摘菜、洗菜、剁肉、和面。到了晚上，终于包好了饺子，做好了一大桌子饭菜。男丁们跑出去放了鞭炮，全家人坐在一起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吃年夜饭。十点一过，外面的爆竹声开始震耳欲聋，完全听不清电视里说的什么，天空像被荧光笔染色了一般变成了微微发亮的红色。我披上衣服，走到门外，空气里都是二氧化硫的熟悉味道，抬头看到远处山那边的烟花接连在天空绽放出绚烂的花朵，随即跌落湮灭。这么美的景象，若是凝在该有多好。我掏出手机，马上十二点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零点整，我给凝发了消息：“凝凝，新年快乐。”

凝的消息在我还没发出去的时候便过来了：“媳妇，新年快乐。我爱你，以前很少说这句话，跟你在一起才发现说多少次都嫌不够。希望这一年我们相亲相爱当然也要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牵住彼此的手，争取以后能一起过春节。”

我能明白凝的意思，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问题要解决，对未来的设想中，她一直都有考虑到我，可是连拜年也不忘调戏我一下，我也是跪了。“好的，凝凝，我也爱你。没你在身边，真感觉良辰美景都是虚设。”

这时凝的电话过来了。

“小诗，你干嘛呢？”估计她旁边有人，要不怎么会放过喊我媳妇的机会。

“刚吃完饭，想你呢呗。”

“你这么说我今天可睡不着了。”凝在那边笑得很开心。

“本来你也不会睡吧，还想蒙我。”这家伙竟想蒙混过关。

“哈哈，小鬼头，给我发张照片过来，我想看看你。”凝说。

“嗯，我也想看你。”

“好的，代我向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