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上旬，部长派我和吴波去参加了省里举办的一个法规实施的培训，培训地点刚好在我们市，报道的时候，看着其它市过来的同行们，裹着羽绒服，拉着行李箱，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身在大城市的便利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出来培训回去都是要汇报并且做二次培训的，所以我们也丝毫懈怠不得。

第一天培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市局的张老师。他戴着金属框的眼镜，西装革履，慢条斯理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耐心给大家讲解，回答问题时，他思路清晰，张弛有度，很有师者风范。

中午我和吴波在餐厅就餐，培训的伙食向来很好，是种类齐全的自助，就是人有点多。快吃完的时候，同桌斜对面的位置坐过来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张老师。

“张老师。”我冲他笑笑。

“张老师。”吴波跟他打招呼。

他镜片后的皮肤涌起几道褶皱，露出轻度四环素的牙齿，说：“饭菜怎么样？”

“挺不错的，我都吃撑了，您吃了么？”我问。

“现在人多，我一会再吃。你们领导没来么？”

“没有，单位那边比较忙，还有很多事得处理，不过您放心，我俩回去会给他再培训的。”我笑说。

张老师笑了笑，说：“我就是随便问一下，你们先吃，我去拿东西，一会再回来。”

不过，赶在他回来之前，我和吴波就吃完先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收到张老师的消息，说晚上想一起吃个饭，有几个朋友介绍我认识。我问他什么朋友，他说你可得来，都是这个行业的，对你以后发展有好处。我想到凝以前跟我说的话，有点不太想去，可是又一想，自己的工作圈子确实比较小，多认识点朋友说不定也能增长些见识，况且还有其他人在应该也没什么，就答应了他。我说我这边结束的可能会晚点，搞不好会迟到。他说没事，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人到了就行。结果我去了才发现，确实是长见识了，不过不是我想要的见识。

我打车到了定好的包房，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张老师旁边空出一个位置，他示意我坐下。我扫视了一圈，发现男女是比例一比一，其他人的眼光里似乎都有些打量我的意思，我顿时有点尴尬。

“小谭头一次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张老师说，他指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的男的说：“这个是*局的梁处长。”

“您好。”我跟梁处长点头示意，梁处长朝我笑笑。

张老师继续说：“这个是小唐，这个是*区局的王老师…这个是*公司的刘经理…”我发现他介绍的时候，对女的都是一下带过只说称呼，对男的则会介绍一下职位，我跟在座的人一一打了招呼。

他们东聊西扯地唠会家常，我没怎么插话，言谈之间我发现这几个男女之间应该都不是两口子，但感觉又很亲密。他们聊到一部比较争议的电视剧《蜗居》时，小唐说她觉得宋思明和海藻之间是真爱，转而问我，我推说没看过。这时，张老师要抽烟，他的外套挂在我凳子后面的衣架上，我帮他拿下来，接衣服时，张老师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碰到了我的手，我赶紧缩回来。

跟他们喝了两杯酒，梁处长问我：“小谭，你多大了？”

“二十四。”

“这么小啊，有男朋友没呢？”

“没。”我真想说我有女朋友。

他转头看着张老师说：“老二有眼光啊。”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是味儿呢，都什么跟什么啊，张老师私下里到底怎么跟他们说的我，我越来越确定这不是一个很正常的饭局。

“二哥从来没带女伴出来过，这可是第一次。”王老师身边的一个女孩说。

我尴尬地笑笑，他们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二哥这叫深藏不露，这不是一鸣惊人了么。”王老师帮腔道。

张老师笑笑给我夹了一下菜，小声说：“他们就是开玩笑。”

“哎呦。”他这一夹菜别人反倒开始起哄了。

张老师这什么意思啊，这不是越描越黑么？玩笑哪有这么开的啊，我想向其他人试着解释一下，可这个时候如果真说什么可能让张老师颜面扫地，不说我又觉得屈辱和憋得慌，真是左右为难。我忍了一会，终于憋不住了，为了避免一会儿发生什么撕破脸的事，我决定走为上策。我掏出手机给凝发了一条信息，“凝凝给我打个电话，就说有事让我回家。”

“你跟老三有三年了吧？”张老师问刚才说话的女孩。

“三年多了，他孩子都三岁了，那时候他媳妇还大肚子呢。”女孩说得那么平静，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般。

“好的，媳妇。”凝回的很快，接着电话就打过来了。

“好，嗯嗯…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了。”我自顾自地说。

“不好意思，张老师，我家里有事，得先走了。”放下电话我说。

“什么事这么急啊。”张老师问。

“楼上下水道漏水，家里被淹了，我得赶紧回去。”

“那我送你。”张老师说。

“不用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一步，失陪了，各位，我罚酒一杯。”我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刚走到大门口，张老师的声音在后面追了过来，“小谭等会。”

“您还有什么事么？”

“他们说的话你别介意，我们哥几个很多年了，比较随意。”

“随意到媳妇大着肚子跟别的女的扯？您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这么有胆量把我带到这种场合来，如果是我之前给您传递了什么错误的信号让您误会我了，那我道歉。我一直敬重您是位专业能力突出的老师，才会跟您联络，可是你想寻找你的海藻的话，那你找错人了。今天我已经给您留足了面子，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联系我。”

我没有再看张老师的脸是什么表情，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这个寒冷而浮华的冬夜，我仿佛看见城市的一隅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里面流出的都是脓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习惯了阳光里满腹经纶道貌岸然，黑暗里蝇营狗苟男盗女娼。当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并且试图影响甚至逼迫他人就范时，这个社会便逐渐失去了自尊和底线。

手机响了，凝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我知道只有这个人才是真正坦荡无私地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