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从梦中惊醒，我梦到凝负气出走出了意外，我吓得一身冷汗、睡意全无。我开始担心起凝的安全，她现在在哪，跟谁在一起，有没有安全抵达？我跟要摆脱什么似的，翻来覆去在床上掉个儿，怎么样都觉得心烦，可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在那一张像要抗议似的吱吱作响的床上。最后，我猛地坐起来，拿起电话，给凝拨了过去，对方显示已关机，到底是手机没电了还是在飞机上呢，应该没事，出趟门对她来说跟去趟超市一样简单，我这样自我安慰着，一夜在心事纷乱和惴惴不安中过去。
既然evan那边已经答应了，第二天我还是坚持给学生上了课，出尔反尔不是我的作风。毕竟赚钱事小，频繁换老师有损evan单位的声誉。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我借小曲手机给凝拨了电话，那边是开机状态，我赶在接通之前挂了电话，放心不少。
如意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想起我了，她约我去魏琦那坐坐。我这两天过得乱七八糟，特别不愿意早回家，因为一回去就感觉满屋子都是凝的影子。她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脸色白皙、额前的头发湿哒哒的样子，她下班进来看见我嘴角微挑的样子，她给我读书时语调不急不缓眼神清澈的样子，还有她生气时像要吃了我的样子，没有一刻能够停下来，我有种想立马原地爆炸的感觉。
“凝怎么没来？”一进门栗子就问，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绝对脑子有问题，胳膊肘往外拐不往里拐，唯恐别人揪不出来我跟凝住一起似的，今天就不该叫她来。
“她出差了。”我说。
“哦—”栗子把个哦字抻出来四个声调，“她不出差你还没真没空搭理我们呢。”要不怎么没准儿的事儿不爱跟栗子说，她这嘴贱这劲儿我真是服了，我迅速给了她一个你赶紧给我打住的眼神。
“什么意思？”如意瞪着眼睛嘴巴张成内收的o形，左看看又看看在我们脸上来回做阅读理解。
“某人最近勾搭上极品了。”栗子眼睛瞄着我幽幽说。
“就这么欠儿欠儿的货你也能忍。”我无语地对栗子家妹子娇娇说。
“不说话能憋死你啊。”娇娇仗义执言，她那副多音轨并驾齐驱的嗓子绝对有震慑力。
“好，我闭嘴。”栗子用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早看出来了，一个人的眼神最骗不了人，上次咱喝酒人家凝一个电话就杀过来了，那紧张的啊。”魏琦摇摇头笑说。
魏琦不是站队evan的么，今儿怎么又说起凝了，真能和稀泥，所以当时我是很困惑的。这些年慢慢熟稔起来我才了解，她这个人看上去漫不经心不怎么靠谱，好似跟谁都不错又跟谁都一般，实则不偏不倚，经常能超然事外，比较客观地分析问题。“是么，我都忘了。”我淡淡地说，我想到凝看到我时的焦急模样，心不可抑制地狠抽了一下。
“你记得就怪了，电话我替你接的，你话都说不利索了。”魏琦坐那巴巴抽烟，每抽一口她都要眯起眼睛，然后再张开。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不告诉我，感情就我不知道啊。”如意突然将矛头转向魏琦。
“这有什么可说的，别人的事你以后少掺和，忘了怎么把黄楠惹生气的了？”魏琦说。
“他那种小心眼的人，活该找不着对象。”如意不服气，而我总算松了口气。本来出来吃顿饭为了跟她们乐呵乐呵，结果饭还没吃，话题就被凝承包了。
22号是凝的生日，她走了快一个星期，该办的事我估计也办差不多了，我总觉得这个日子她一定会回来。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气也慢慢消了。也许是一直以来凝对我太过温柔，我忽略了她狂妄暴躁的一面。凝是个无比骄傲的人，让她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卑微与无能为力，简直比捅她一刀还难受，我逐渐想明白了那个算着时间过日子的凝，她的犹豫、挣扎和痛苦，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跟她说清楚，让她有这么多猜疑。我一直觉得严格来讲，我们目前也只能算是朋友，让我煞有介事地告诉凝我对evan没感情了之类的话，我觉得挺奇怪的，所以像个鸵鸟一样假装她不知道甚至不在意。但我错了，她不但早都发觉，还介意得发疯。我想起那日夜里她回来，从身后紧紧抱住我，脸贴在我的脖子上的情景，那明明是怕失去的样子，我为什么竟没有早些明白，或许她一直都不敢问我，她是怕听到那句不想要的答案吧。两个骄傲的人碰到一起，总要有人先低头，我愿意尝试，如果那个人是凝，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像她一样待我。我恼自己为什么想她念她，却始终不能对她敞开心扉？我不想上演什么虐恋情深的戏码，那多半是影视剧为了夸大矛盾冲突而设定的剧情，我只是一个脑子不算笨想通了事情还能分得清主次的普通人。前两天只顾着生气，以点带面地激愤于凝的个别尖酸词语，不免对她太不公平。我仔细回想了我们争吵的整个过程，不过是凝的一个吃醋大爆发。如果我没理解错，她爆发的点应该只有一个，就是我不喜欢她，却对evan念念不忘。我决定和凝正式地谈一次，如果她那么在意我和evan的接触，那我必须彻底和evan划清界限，如果凝只是不确定我对她的感情而导致的没有安全感，好，那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凝，我喜欢的人是她，我不想她再像个受伤的野兽一样自己舔舐伤口了。结果那天我没有等到凝回来，等到的却是母亲的电话。
“小诗，你爸突发心脏病住院了，情况不太好，大夫说要马上做手术，手术风险很高，让该见的亲人都见见，怕再也醒不过来。”
“什么？！”爸爸，这个十四年前风一般消失在我生活中的人，如今竟然是以这样孱弱的方式再一次进入我的视线，我无法相信当年那个高大威武的父亲会这样轰然倒下了。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买了当天晚上去c市的火车票，父亲病情较重，我们那个小城市医疗水平有限，已经转院到临近的c市。走之前，我去买了些菜，急急忙忙做了几个菜，有凝喜欢吃的芸豆烧肉和木耳芹菜炒虾仁，我想她如果回来，不管消没消气，看到一桌子的饭菜至少心里会好受些。因为我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很远，要收拾东西又要从单位到家到车站来来回回折返耽误了很多时间，所以我都没来得及给她买个蛋糕就匆匆离开了家。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菲菲，让她二十三号下午过去一趟，如果东西都没吃，就倒掉，如果已经收拾好了，就不用再管。菲菲让我放心，单位有什么事会通知我。
到c市已经是后半夜，早过了医院的探视时间，我在附近的一个小旅馆住下来。心中没有太多的忧惧，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应该来见见父亲。
第二天一早，我去医院看父亲。那家医院是c市最好的医院，外地过去的人非常多，熙熙攘攘跟春运火车站一般，我绕了一大圈才找到父亲的病房。走进病房，父亲躺在最里面的床上，看到我，他呆了半晌，然后嘴角轻轻咧开。我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清瘦的老人和当年暴跳如雷的父亲联系在一起，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