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陆航终究是老江湖，他很快就放下眼中的匕首，重新低下头，眼睛落回那张纸上。

陆航看见过这个，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许小麦的手上。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寥寥两行的邮件复印件。邮件是一年多前的，收件人是陆航和一个销售，而发件人，是许小麦的前任。

显然这是一个单方面发出的邮件，可以预见的是，销售和陆航都不可能回复。邮件有些隐晦，但是对于许小麦则是一目了然。

邮件大概的意思是，许小麦的前任已经根据陆航和销售的要求就某个合同的相关事宜操作完成。许小麦完全能想象到自己的前任为什么要发这样的邮件，然后悄悄打印出来，塞进了相关合同的文件中。

这就是自保，这就是两手准备。这是险恶江湖的生存之道。陆航也懂自保，所以他绝对不回复。但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个邮件的发出。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的流逝，让这些邮件石沉大海，被知情人遗忘，被公司忽视。

许小麦则顺藤摸瓜地在系统里找到了那些“操作”的痕迹。而且，摸清了前任的套路后，轻轻松松就揭开了一些其它“故事”。

陆航瞟了一眼许小麦面前文件夹里的一叠纸，意识到，许小麦手上远不止这一个把柄。

陆航审视了一下形势，抬起头来，目光重新变得温和，那眼睛里的匕首已经找到了掩藏的地方。

“小麦啊，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是句套话，原来是真话。”

许小麦知道，谈判快要可以开始了。

许小麦也收起咄咄逼人的眼神，笑了一下，“那句话真的是套话，那是为了迎合你们的喜好。我从来不那样想事情。我在戈壁滩上想的其实是，既然已经置身荒野中，我们除了咬牙走下去，还能怎么办？”

“你现在要怎么走下去呢？”陆航问。

“陆总，我的家境很普通，没有什么钱，父母也没有时间。所以我小时候总是自己玩，玩具也很少。我最喜欢的，是我们家的一副象棋。那个红红的漂亮棋子我当时以为是玛瑙，所以格外喜爱。我没有玩伴，就自己跟自己下棋。现在想来，那些棋局是我唯一可以操控的事情。我总是让黑棋赢，可能是对于输在了起跑线上的一种心理补偿吧。而且我特别喜欢马，我就是喜欢马不走直线、斜着走路的姿势。所以我最常做的一个事情，就是挪开卒子，仅仅因为它蹩住了马腿。”

陆航不动声色地看着许小麦，等她接着说。

“我是一枚棋子，往大了看，我们何尝不全都是更大棋局中的棋子？如果你是那匹黑马，你如果被某个卒子蹩住了马腿，你想不想让那个卒子挪个地方？”

陆航笑了一下，笑容有点冷，有点阴沉，有点苦涩。

许小麦捕捉到了。

“说回现在，我也不想处于这个漩涡之中。很多人把自己的工作称作事业，而我只是当成一个事情在做。事情总是要做好的，就算我不在这里做，也是要去别处的，我的职业生涯还没有结束。我不想在任何地方留下污点。”

许小麦用的是第一人称，但是最后这句话，也是在提醒陆航。无论陆航会不会离开这个公司，他做的这些事如果被曝光，那将会是他职业生涯里抹不掉的污点。陆航是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男人。

“但是广州没有合适的职位。”陆航现在开始认真考虑许小麦的建议了。

他不得不承认，许小麦处在这个位置上，又发现了这些秘密，对自己很是不利。与其指望一个人在这个关键的位置上保守秘密，还不如换上一个不知情的人。

许小麦笑了，谈判进展的比自己预期的要顺利。陆航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的能力很强。

“陆总，我相信你，总是会有办法的。我们再好好想一下怎么操作。”许小麦愉快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俩关在办公室里商量。事情到具体操作的层面，还是很烧脑的。陆航几次想打退堂鼓，几次想推迟时间，都被许小麦顽强地纠缠住，她的信念没有改，今天一定要讨论出一个确切的方案。

71.

“我会争取，但是我不能保证成功。能把这些文件交给我吗？”陆航最后站起身来。他迫不及待需要去厕所。他们俩已经闭门密谈了整个下午。

许小麦将文件夹中的那叠纸递给陆航，“我相信陆总。”陆航是想看看许小麦找到了哪些文件，他至少要把这些痕迹消除掉。而许小麦根本不在乎这些证据。这些都是外在的文件，系统里的痕迹是消除不掉的。陆航能懂这个道理。

许小麦走出陆航办公室时，她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她什么都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大家的讳莫如深的眼神。许小麦已经不在乎了。从她第一天回到公司那天起，她就一直生活在这种不友善的眼神中。现在她都准备离开了，更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是，许小麦不应该忽视sophie疑惑的眼光。许小麦纵然已经猜到陆航的境况，却还是错估了事情的发展速度。陆航实际上已经彻底失势。

然而陆航确实提出许小麦调动广州的方案。只是遭到了sophie的严重质疑。

“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调动到广州。我也看不出这样的职位有什么意义。”sophie听到广州二字就十分不快。

陆航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将准备好的理由再次做了陈述。

“我的感觉这更像是为许小麦专门设置的职位。”sophie一针见血毫不留情。“我们为什么要答应她的这个申请？”

陆航谨慎地回答，“我想她已经感受到了你的不信任，现在申请离开这个职位，因为她说她要结婚了。我想，她并不会在这里呆太久。我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公司为什么要做这个人情？如果她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她应该辞职。”sophie不容置疑。

陆航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他已经在寻找新的职位。然而，从sophie的态度和坐在一旁不置一词的hr的脸色，他知道，公司和他摊牌的时刻即将到来。

事实上，sophie将会接替陆航的职位，而副总的人选，hr已经开展秘密招聘。

sophie并不开心。自从与寇彦儿分手后，她再次陷入情绪的焦虑中。事业上的顺利冲淡一点情伤的痛苦，然而她还是感到沮丧。

sophie在拒绝了许小麦的调动提议之后，便去了广州。她竟然隐隐感觉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合适。

sophie先去见了寇彦儿。

一番“你好吗？”“还好。你呢？”之类的寒暄问候客套之后，两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sophie看着寇彦儿，脸上的渴慕显而易见。

寇彦儿则不自然地回避着sophie的凝视。

她们俩之间的沉默僵局，多半都是sophie打破。sophie喝了一口水，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你知道许小麦申请来广州的事吗？”

寇彦儿有些发愣，什么叫申请来广州？她只知道许小麦在广州找工作。

“看起来你不知道？”sophie观察着寇彦儿的神色，接着说，“许小麦的总经理出面帮她在安排这个完全不符合公司利益的事情。我对此感觉非常疑惑。你能猜到原因吗？”

寇彦儿感到震惊和恼怒，她不喜欢sophie的怀疑口气，更不喜欢许小麦的暗中努力，让自己此刻陷入这样的羞耻感中。寇彦儿觉得自己相当于是向sophie表明，自己并没有得到许小麦的信任。

“我什么都不知道。”寇彦儿冷淡地回答。

“我有理由怀疑，许小麦和总经理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交易。”sophie紧紧盯着寇彦儿的脸，她现在绝不能放过寇彦儿的任何一个表情。

寇彦儿有一瞬间的震惊，然后迅速地垂下眼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无意识地画着圈圈。“这些事情你不要来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年什么都不会告诉我，许小麦也一样。我对你们的工作根本不感兴趣。”

sophie倾身向前，“彦儿，我不在乎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我担心的是你。如果许小麦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