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傍晚放学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扭了扭,下午上完一节课就坐在电脑前打文档整材料,腰板都坐硬了。这一站起来,不由自主“哎哟”一声弯下去。膝盖处实在是太疼了。
我轻轻地卷起裤管,抚摸着创口边缘,以减轻一些疼痛。
门被轻轻推开,我抬头,婆婆正站在门口。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的场景了,她就站在我面前,看向我这里,我们之间没有障碍。
我笑起来,突然有些腼腆,这是一种偷偷的想念却被刚巧撞破的感觉。
婆婆看了我一眼,掩上门,走过来,看着我的膝盖:“摔了?伤得怎么样?”
显然,是林雪明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还好,就皮外伤。我皮肤愈合能力强,小几天就好了。”
“我看看。”婆婆说着,弯腰蹲下,用手轻轻扳过我受伤的膝盖,细细看了一通,突然,手捏捏我膝部的裤子,再略带诧异地翻开里层一看,用极为复杂的神色看着我:“怎么这都用上了?”
我咬唇仰头不敢直视她。
上午跟林雪明她们描绘的,我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甚至还有点儿举重若轻,实际上这创面状况要比描述更惨烈一些。去小山村时,我穿的是小脚裤,裤脚比较窄小,卷不高。在从小山村回来的路上,我每隔十几分钟要翻一下裤子,不然裤子就跟伤口粘住了。在摩托车骑上大路后,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因为路况好,我只顾着开得爽,没有及时翻动裤子,创面就跟裤子长在了一起,回来时脱去裤子,撕得创面惨不忍睹,创可贴根本粘不住,因为赶着来上课,我还没空去诊所包扎,只能先用医用胶带把一排创可贴捆在上面,裤子换了宽松的,仍然可能被粘住,干脆……用上了两片加长版的护垫,反贴在裤子膝部,可以及时吸干从创可贴边缘渗出的液体,全方位防侧漏,效果倒是不错。(床头小熊:这么凶残的办法,亏你想得出来!楼里的一众女士,无多这个法子可申请专利否?)
现在,婆婆翻出裤子里面的护垫,正用眼神询问着我。
“防伤口跟裤子粘住用的。”我很不好意思地说。
婆婆扁了扁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叹息。
我坐下,婆婆蹲着,抱着我的膝盖,轻轻抚摸伤口的边缘。
我俯身抽出办公桌底下的一张小矮凳,让婆婆坐在上面,这样比蹲着要舒服些。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我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一直低着头。
好一会儿,我打破了沉默,轻轻地道:“不要不理我好吗?我需要你。”
说的时候,竟突然鼻子一酸,哽咽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婆婆面前,我竟变得如此脆弱。平时我看起来很乐天,也很乐观,是很少掉眼泪的。
婆婆仍是低着头,没有看我:“没有不理你。只是觉得,你们那样,挺好的。”
她的呼吸慢慢粗重起来,鼻音也有些重。
我正想解释些什么,她又接着说:“这几天,我妈总在跟我提相亲的事情,这个周末回家,是一定要去跟一个男孩见面的。”
她难得地,讲得很慢,像是鼓着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
我静静地听着,手仍是抚摸着她顺滑的长发,心却在一寸一寸地下沉,心底泛出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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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想的?”我语调缓慢地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心里却已兵荒马乱,哒哒的马蹄声扬起漫天黄尘,堵得胸口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准备面对,总要面对的。家里安排好了,不相这一个,也要相另一个。”婆婆突然很快地一口气说完,仿佛怕说慢了,就说不出来一般。
“嗯。”我吞咽了一下,感觉喉头咽下去的不是空气,而是一把沙子。
她坐在膝边,抱着我的膝盖,抚摸我伤口边缘的动作温柔极了,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我心尖上有刀刮过般的疼痛。
“我们,一年了。”婆婆像是自言自语。
“嗯。”心里一阵阵的酸潮涌上来。我只能简短地“嗯”着,生怕多讲几个音节,就会变成哭腔。
“今晚,你有事吗?”
“嗯。”我略略抬头,看着天花板。据说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流泪,貌似有些效果,“一会儿把伤口正经地包括一下,要去探望外公,在那儿吃饭,大约八点多些回来。你……今晚可以过来坐坐吗?只是,没有空去接你,我……”
“嗯,我自己过去。你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一下就好。也想跟你好好聊聊。”婆婆说。
好想就这样一起坐着,哪怕只是这样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也觉得很满足。可是时间仓促,根据从小到大丰富的受伤经验,这种类型的伤是好得很慢的,再不细致些处理包扎,可能感染的。
婆婆可能也想到了,站了起来,说:“我陪你去包扎伤口吧。”
“你要去吃饭。”我说。
“不急,陪你包扎完了再吃。”
“我怕你看了会不想吃饭。”这是真话。这种刮出油来的擦伤创面,听起来含蓄,可我觉得看起来比血肉模糊还要恶心一些。
“别废话,走吧。”婆婆无奈地瞪我一眼。
又瞪我!
不过,莫名地心情轻松了一些。
膝盖消毒后,撒了药粉,再用柔软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感觉清爽多了,昨晚火辣辣的疼的感觉也消失了,不故意按它,没什么痛觉。
晚上,要洗澡了,我对着伤腿正在想着如何才能不弄湿。昨晚在小山村过夜,已经没有洗澡,今晚再不洗澡,我怎么好意思躺在婆婆身边呢?(床头小熊:想跟人家亲热就直说,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就没见你不好意思过。无多:冤枉……床头小熊把眼睛看向天花板以表鄙视。)
婆婆拿来一捆保鲜膜,在我膝盖上非常豪放地捆了好几圈,我的腿立即呈现木乃伊效果。婆婆道:“我去年手受伤时领悟出来的,就这最好用。去洗吧,保证不湿。”
见我还在目瞪口呆,她又道:“是不是要我帮你洗?也可以啊,走。”
“不……我自理,自理。”我忙不迭地跳起来,动作大了,又“哎哟”了一声,拖着伤腿就进了浴室。我有心理障碍,至今不习惯在另一个人面前裸露自己。
“保鲜膜的效果果然很好。”我把拆下来的保鲜膜扔进纸篓里,拿过桌上的指甲剪,继续地修剪起指甲来。最近指甲不常修剪,长得很快,写字都会把肉掐进去一块。
“那是,也不看看谁推荐的。”婆婆道。
她也洗好了,整好床铺,坐在我身边,帮着拿过我还没修完的右手指甲,帮我修剪起来。
她的指尖碰触着我的手指,我心内起着麻麻痒痒的化学反应。
屋里的气氛弥漫着别样的温馨。
坐上床,靠在婆婆身边,我安静地闻着她熟悉的味道,深深地贪婪地呼吸。心里微微地荡漾着,我却并不想立即就要投入燃烧的状态,感觉这样的时刻也如此美好,生怕被太大的动作搅坏了。
婆婆道:“把灯光了吧,想和你聊聊。”
我们似乎都比较喜欢在黑暗中倾吐心事,这样才能专心地,不被亮光下的事物或是对方的表情干扰,可以更直接更大胆地、痛快地把心中的所想倾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