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叶问

再过三四天考完试就要放寒假了，我想跟她聊聊，要不，这漫长的一个寒假，我会憋出病来的。

话说那个下午，天未黑，风却无比萧瑟，如果用上我国传统课文的解析方式，我应该在那时就要预感到，这样的天气是在预示着我和婆婆的谈话将以悲剧收场……

我约是在婆婆进门后一分钟多的时间里推门而入的。

“雪明，你不是有课？”婆婆没注意进来的是我，以为是林雪明。

我没吱声，只轻轻掩上门。

婆婆转过身来：“咦，我以为是雪明。你怎么来了，有事？”

“就想上来看看，难得看你没有扑在作业堆里。”我微笑。

“最后一节没课，我想早点做晚饭吃，饿了。”她说着，拿了个爪夹把一头披下的长发盘起来夹住，就化身为一枚快速移动的飞行棋，在宿舍这个大棋盘里快速移动。

她闪进卧室里，从桌下的袋子里倒出一把香菇，又飘到厨房里，拿了个小盆盛了些水，把香菇放进小盆里泡开，接着抓起一把青菜，瞬移到卫生间门口的一个水龙头下，开始洗菜，洗完了菜，再进卧室，从桌子抽屉里抽出一个小砧板和一把菜刀，开始切菜……

我看着她这样忙个不停，也不是谈什么心事的时候，可我不说话，她就也不吭声，就这样静默地忙着，我静默地看着，也有一些怪异。

我打破了沉默，尝试轻松地和她聊。

“洗菜怎么不在厨房里洗？”我问。

“厨房里的水龙头坏了。”她答。

“不请人来修？”我问。

“这边还有一个可以洗，先应付着吧，反正也快放假了。”她答。

“坏多久了？”

“不知道，有半学期了吧。”

“厨房里怎么不多搬张桌子放置砧板之类的？这样多不方便，切个菜都要这么跑来跑去，做顿饭都跟野炊似的。”

“习惯了，反正做饭的次数也不多，能对付就对付了。”

“你们经常不做饭？”

“只是不做午饭。午饭在食堂吃。”

“那也不少啊，每天早晨即使是喝简单的牛奶配面包，晚饭也是要每天做，拿一天的时间去把厨房收拾好，可以方便一整个学期乃至更长时间。”

“我们都没人去提这个头，就将就着，也习惯了。反正每周日傍晚吃了饭来这，就等着周五放假回家，没把这当家，懒得去计划那么周全。”

“你这锅的锅盖呢？”

“没有锅盖。”

“买锅的时候没向老板要？”

“我们没买锅，这锅是是买电磁炉时店家赠送的，没赠送锅盖。”

“这……这也太糙了吧，你们的小生活。”我真的额头都要被雷出汗来。

“习惯了。”

“没盖锅盖，你们做饭不怕沸点太低煮不透？”

“我们仨都不煮米饭，面条类的多煮会儿可以吃的，没事儿。”

……

我们的以上对话，属于一度横行江湖的“叶问派”风格，以叶无多一问，金花婆婆一答的方式，围绕着这些破琐事“聊”了半天。但凡叶氏有问的，金花婆婆都会回答，但叶氏若不问，金花婆婆也必不开口。

当叶问派遇上太极拳，总感觉全身积蓄的功力被牵引着，不知如何施发力才能打出想要的感觉来。

（95）噎问

终于，婆婆准备好了她做晚饭所需要的一切东西，洗切好了青菜和西红柿、肉，泡切好了香菇，搅拌好了鸡蛋，掰好了一个人吃的干面的份量，摆在放锅和电磁炉的那张桌子上。然后，走进卧室，坐在床沿上，拿出一双袜子准备换。

我看着她这基本不可能会自动停止的动作，决定争取主动把场面的控制权拿到手。要不，总跟在她后面转，转一天下来，我也一样聊不到想聊的话题。

于是，我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两米处坐下，说：“你做饭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吧，现在暂歇下了，我们聊聊好吗？十来分钟就好。”

“有什么事吗？”

“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就是……”我一愣，未曾防她第一句就问得这么直接。

“没事儿那还特地抽时间聊什么？”婆婆的语速本来就快，可是，在这样安静且对方做好温柔细谈的准备之时，她的语速实在不应该在原来快的基础上更快一筹，无端地让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尴尬起来。

“我……看你最近似乎不理我，我，我想……”我试图跟上她的节奏，但本人一向语速偏慢，一快起来，反而会出现结巴的反效果。

“我有不理你吗？如果不理你，你刚才在这里这么久，哪句话我没有回答你了？”

“我……总感觉……”

“有事就说事吧，不要牵连太多玄玄的感觉话题，那是说不清楚的。”

“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烦……”

“有什么话你可以不要这么绕吗？我自省也没说过你烦，没有吧？有的话，你说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或许是口误或许是你听错了，这个可以说。”

“那次你说我烦……我……”

“那次？你是说吃肉夹馍那次？你不会分不清开玩笑和说真格的区别吧？开玩笑开得好好的，你就走了，后来还在签名里写那个，意思是我嫌你烦，后来我不是找你解释过了，可是你现在又说这个，你不觉得这样才会真的让人觉得心理有负担吗？我是理科生，有时候想事情就是比较直接，相比之下，你可能事情想得很多很细，可是我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我说没事，你觉得有事，有事吗？那有什么事儿？”

“最近你好久没有来办公室找我，是不是……”

“最近学校这么忙，你也知道的，班主任事务多，我又是新老师，总怕事情做不清楚，天天都要不断地改作业、备课，哪有时间去你办公室闲坐喝茶？”

“可是，偶尔放松下也……”

“我最好的放松就是睡觉了，有多少时间让我睡我都嫌睡不够，在你那儿没事儿坐上半天，这太浪费时间了，睡觉多好。不是吗？”婆婆说这话时，我看着她，想象着她的耳朵正在变大，同时鼻子和嘴巴也在变长……

“可是，除了工作和睡觉，总要……”

“我觉得时间被工作占得差不多了，睡觉都成奢侈品了，你说都这么忙这么累了，我还能怎么样？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当然最理想的过法就是闷到床上睡一觉，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没有……”

“这不就是了嘛，既然没有，也没什么好特地问的吧？你今天特地上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天啊！金庸老人家一定写错了，金花婆婆成名于江湖的绝技绝对是“噎问”，而婆婆就是这“噎问派”的掌门、宗师级人物，该派的独门秘籍就是擅长连续不断地抛出连环质问而从来不屑于倾听答案，不活活噎死你绝不罢休。

跟这样的宗师级人物交谈，说话那是要靠抢的。我想力挽被动局面，争取一点儿场面控制权，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为免再被打断，我以我所能讲出的最快的语速说道：“可是，总觉得你有些在回避我，可以告诉我原因么？不管什么原因，我希望听到实话，哪怕你觉得实话比较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