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在我手指受伤后的第三天早上，婆婆到我办公室倒水，我发现她的左手拇指居然用绷带绑成了好大的一根。

“你的手指怎么了？装饰成这样。”

“昨天晚上割伤了，去了一大块肉。”

“啊！”

我赶紧伸过手去，轻轻拿起她的手，放在手上看。

那么秀气的一根手指，给裹得粗如儿臂。

“疼吗？”

“嗯，疼了一晚上，今天没那么剧烈了。”

“被什么割了？”

“宿舍里的一根钢管。”

“你还会跳钢管舞？”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婆婆怎么看都不像会跳热舞的啊。

“跳你妹啊！是宿舍墙边的一支钢管，我要把它拧开，结果就这样被削去一块肉了。”

上课的预备铃响了，婆婆有课，要赶去上，匆匆忙忙走了。

我略有些心疼，但做为一个小时候因顽劣无度，割伤摔伤乃家常便饭的人而言，我也并不认为她被钢管划刮去一层皮是有多么严重，这一天，婆婆值日，按规定要在划定的区域内巡视，几乎不在办公室里出现，我也很忙，没空细致谈论她的伤。

第二天，周四。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才刚刚放下包，婆婆就走了进来。

“无多校长，我如果今天下午回家去，明天请假，关系大不大？”这几天熟了后，婆婆对我的称呼略略有了点改动，我让叫名字的，她还是加了校长二字，不过比之前的“叶校长”略略显得亲昵了些。

“你的手指，会影响上课吗？”我看了看她的伤指，是在左手，应该是不影响板书的。

婆婆的神情里，丝毫没有了往日的欢快：“我感觉今天很不舒服，早晨起来，量了体温，有些发烧，我想回家了，想我妈了。”

我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潮湿。

“那你的课程安排好了没有？”

“嗯，今天我课少，就早上一节，下午没课，明天的课，搭班的老师愿意帮我代。我想中午就回去，下午打卡我如果不在这里没有打，要被罚款的话我也认了，行吗？校长会不会觉得我态度不端正？我真的很难受，想回家。”

我想了想，说：“你早上先坚持一下，上完课后到宿舍把回家的东西收拾好，休息会儿，吃了饭后，需要的话我骑摩托车送你去车站。请假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可以帮你，校长不会责怪。”学校到车站，步行要十五分钟，就是打车也要走五分钟才能打到，我深知对一个病人而言，走一分钟的路都是极其难受的。

“不要了，不能总麻烦你，我自己到外面打车去车站就行了。”

聊了会儿，我们都要去上课，就先去了班级。

上完课，我在办公室里没有看到婆婆，就招呼了林雪明到办公室里来。

“伍金花的手指怎么回事，你有看到受伤过程吗？”我问林雪明。她和婆婆住在同一套宿舍套房里，应该会知情。

“昨晚八点多，她在宿舍里拧那个钢管，只听到‘啊’的一声，然后捏着手跑去拿纸巾，血从厅里滴到宿舍里，好大的一片，止都止不住，我们吓坏了，就送她去了医院。”

“哪来的车送去？”

“我们请门房的大伯用电动车帮我们送到外面，又打了车去医院，后来打车回来。她的肉被削去了好大的一片，指根都陷进去了。包扎的时候，她哭得很惨。”

“那个钢管上，有没有铁锈？”我听到这么严重，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如果钢管生锈了，是要打破伤风的针的，不然，这问题可大可小的。

“宿舍里那个钢管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有点锈迹。医生说今天下午两点后要过去打破伤风的针。”

“嗯，我知道了。”

林雪明出去后，我有些发怔。

（25）

中午在家，我吃过饭，本是习惯饭后午睡会儿，可想着上午林雪明的描述，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就打了个电话给婆婆。

“你决定下午回去吗？”

“是的，决定了。”

“现在感觉怎样？”

“很不舒服，低烧，流鼻涕，感冒症状也很明显，各种难受啊，手上有血渗出来，医生昨晚交代说，如果今天没有流血就等三天后去换药，如果流血，今天就要再换一次，现在看来下午是要去换了。”

“我现在午休半小时，过后的时间就是方便的，你要出去时给我个电话或短信，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我可以的。”

“那么远的路，天气又这么热，你现在这个状态走那么远的路，会加剧病情的，手也容易发炎，别怕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闲着，一会儿也是要去学校打卡的，提前去一会儿送你就是。”

“不用不用，你不用提前来，这样我会不好意思，我一会儿再麻烦门房的大伯送我一程就行了。”

“好吧，先这样，我去午休，下午一点半左右就出去，你有需要就发个短信给我。”

挂了电话，我就躺下休息了。

平时午休，我都是把手机调成无声的，连震动都没有。但今天，我担心婆婆难得好意思招呼我了，我这头却是无人接听，她又不好意思打了，我就错过了帮她的机会了。

别看我平时似乎人脉挺广，也温和爱笑，其实内心深处却是个孤独的孩子，极少和别人有亲昵的接触，私交中，现在能够玩得很疯笑得很没心没肺的朋友凤毛麟角，死党是有几个，但一个个在成婚后，都无一例外变成了家庭主妇，聊天三句不离孩子教育和婆媳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她们的个人存在感越来越淡，每次相约一起玩，总让人感觉约的是一个家庭，而不再是这个闺蜜本身。慢慢的，无奈的感觉积累得多了，就也约得少了，每次想打电话时，总会想，这个时间打过去，她是不是正在给孩子洗澡洗脸，或是正在哄孩子睡觉，我打过去她会不会敷衍几句就挂了，让人倾诉不成更添憋闷？或是吵到她影响到她的心情？于是，不知多少次，想打的时刻，号码一个一个按出来，按好后，再一个一个地删掉，叹口气，上网逛逛论坛或是找几个网友海侃解闷儿。

我丝毫不怀疑和这些曾经的闺蜜们的深厚感情，感情是在的，心底深处的相互信任是在的，有事了仍是互相很是谁的谁，可对这样的现状也丝毫没有办法，她们已经心甘情原地沦为中国式家庭主妇，我若一再地要她们像以前一样做回自己，清清爽爽地呼朋唤友一起玩，倒显得我有点为难人了。

可是，生活中，总不能够总是有事了才找朋友，平常的日子里，人还是有交流废话的欲望的，不着边际的插科打诨和没事也聊聊，往往能让生活心情一扫阴郁，变得明亮愉快。我和同事们基本只能聊工作，他们对我也有距离感，冷冰冰的职位名称摆在那里，谁没事冒险找你开玩笑啊？

此时对婆婆的感觉，准确地说并不是动什么心思，只是单纯地觉得喜欢看到她好，看到她笑，我就很开心，她有难处了，我如果能够帮助她，不但心甘情愿不以为麻烦，还会觉得很安慰很乐意。也不是我的品格真的高尚到什么程度，平素以助人为乐为己任什么的，只是发自心底的乐意，不需要任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