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的二00八年就这样在饱受惊吓与痛苦中结束了。
0九年来了。
过年时,我还是打电话给她,她这一年果然去了Z市,在一家超市当导购,工作不算辛苦,每月一千来块,说实话0九年一个月一千多块,日子应该过得不是很松快。我问她需不需要钱,她笑着说需要啊,你能给我个几十万吗?我有点窘得说不出话来。她又笑,说:“好了,开玩笑呢!我知道你关心我,我挣得没你多,但开销也没你大。我在这挺好的。”
我亲爱的女孩,你总是挺好的,什么样的境况你都积极去适应,从未听见你抱怨,从未听过你要求什么。如果非要找出个要求,那些年你对我唯一的要求,应该就是你反复问我多次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吧!
爸爸也正式退休,来了W市。退休后的他,脾气明显不如以前那样火爆了,好像还变得有些絮叨,难道这就是老了的标志吗?
春暖花开的时节,妈妈的身体状况比起去年也在慢慢地趋于好转。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上学时代,每天吃过早饭轻轻松松高高兴兴去上班,晚上回来爸爸已经做好饭在等着我了。节假日时,如果姐姐姐夫也回来,我们就一家五口一起开车出去,日子过得简单,安静,满足。
平静了没多久,爸爸又有了想法。他觉得我这么大个姑娘家,不交朋友就罢了,连对象也不找,简直说不过去。他越来越经常地叨叨我,应该试着找找对象了,总归要结婚的,晚结不如早结,也好让他们放心。我问他,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是挺好吗?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爸爸说他们肯定比我先走,到时候身边也好有个人照顾,有个伴,人哪能自己过一辈子?其实, 我这么大个人,何尝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但我盼望的家里的另一半应该是“她”,而不是“他”。可是,这话,我怎么可能说出来?
妈妈在这件事情上倒是从来没有催过我,她只是叫我不要浪费时间,趁着现在比较清闲,多学点东西,多看点书。每当这时候,爸爸就生气,觉得当妈的怎么不知道关心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净说些用不着的。我一直怀疑,我妈是不是对我的事情有点察觉。她为什么从来不急着让我赶紧谈对象啊,结婚啊什么的。相反,当其他人催我,“关心”我时,她总会说,我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别看快三十了,还有点不开窍。但是我爸啊,他简直跟唐僧一样,三天两头的就念经——这两年该结婚了,年龄太大了。我真是郁闷,头痛!
与此同时,亲戚们,同事们,他们都像是跟我爸商量好的一样,又开始轮翻轰炸我平静的生活!有一天,我们一个男同事对我说,这个年纪不结婚的人都是不正常的,不是生理上有问题,就是心理上有问题,你该不是同性恋吧?我的脑子当时就“轰”地一下,乱了。“同性恋”!“不正常”!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我就被定义“不正常”,我痛恨自己的“不正常”,这几年,“不正常”这个东西似乎淡出了我的生活。我也觉得自己已经把自己的性取向隐藏得很稳妥,可是,怎么就在这么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又跳进了我的生活呢?着实惊着了我!
晚上吃饭,爸爸一如继往地念着经。我的脑子已经完全被同事那句“不正常”填满了。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让人看不出来“不正常”,我以为我已经不会被人怀疑是“同性恋”了,可是,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没消失,只不过其他的事情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罢了。
这样不行!我不想在别人异样的眼光注视下生存,我不想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我不想被人定义为“不正常”,我更不想被人猜出我是同性恋!
第二天,那个相亲对象——XT,又来电约我,我二话没说就答应,这样我才能摆脱我的“不正常”。别人说我不正常,我很难过,我不想难过,所以我要做个“正常人”,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了。我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我要做个正常人”。
只要他约我,我就出去,我强迫自己一定要喜欢上他,据说有一种方法,睡前手扶额头把希望改变的习惯默念一百遍,用不了几天就能改变。值得一试,可是坚持了一个月,我依然对他爱不起来。同时,亲戚又给介绍了一个,这两个我都赴约,我就是要赶紧让自己变成人们眼中的“正常人”。可每一次赴约会都像去处理一件特别头痛糟糕的事情一样,我心里别扭绝望悲哀难过,可我表面上还要装作开心。这种痛苦比当年刚参加工作时强迫自己穿高跟鞋的痛苦不知强烈多少倍,越是痛苦,我越是鼓励自己坚持,虽然我知道天生的同性恋者不可能变成异性恋者,但我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这么约会下去,极端的痛苦下没准我真的会变成异性恋。
我烦透了,我的心情越来越糟糕。可我不能去伤害别人,我更不能让爸妈担心,我只有每天强言欢笑,隐藏我所有的悲哀,内心有多痛多分裂,只有我自己知道。平常我每天睡八小时,从逼迫自己“正常”起来之后,我每天大概只睡五小时,而且总是惊醒,头发也掉的厉害,原本干净的脸上长出些什么扁平疣还有疙瘩,而且越发严重。见我突然长了疙瘩,人们就又都说,该结婚了,结婚就不长了。
结婚!那时,我已经把自己折磨成形尸走肉一般,对一切事情都麻木不仁,毫无知觉,但我一直没忘不要伤害任何人,我对所有人保持微笑,不管心里多扭曲,我都微笑!直到结婚这两字又当头砸下来,我算是恢复些知觉。我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我觉得自己已经把自己改造得差不多了,人人都知道我谈对象了,只差最后一步,迈出这最后一步,我就可以像身边所有的人一样“正常”了!我思考的结果就是,我一定要彻底“正常”,我一定要迈出这一步,我一定得把这个婚结了!
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能找到一个倾诉的人,或许我就不会像着了魔一样地逼迫自己了。可是现实生活中,我不敢对任何人透露我的心事。由于整个人的状况极其病态,我也久已不上网,其实就算是和网友聊天,说真的,我当时那种精神状态下,网友不疼不痒的隔空劝慰也不会对我起任何作用。我脑子里只想一件事————我要正常!
另一方面,XT早已提出双方父母见面,我都以还没想好为由拒绝。现在,我既然主意已定,在他再次提议时我马上答应了,双方父母见了面,我们的事也就算板上钉钉了。接下来他与我商量婚礼的问题,我不想举行什么仪式,我害怕自己会在婚礼上失控,功亏一篑,别人的祝福好像在我心上插刀子,还有,我也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我脑里还在强迫自己相信——痛苦到极点,我就能实现真正的“正常”。如果这时有人点醒我,甚至几巴掌扇醒我该多好!可我就像被魔咒附身一样,无法自拔了。
2009年12月25日,我和他去领了证。我的户口没有迁过来,找了个熟人帮忙才领到证 。那天下大雪,从民政局出来,熟人竟然给我爸打了电话把手机递给我让我给父母报个喜,我脑子一直处于一片空白状态,举着手机半天说不话来,结果眼泪掉下来了,熟人以为我太激动了喜极而泣,赶紧劝我。XT一看,把电话接了过去,说了什么我们领上了,乐乐以后就交给我照顾了,二老放心之类的话。
回到家,我实在没办法再保持微笑了,我只是尽我所能地克制,不让自己哭出来。爸妈都看出我不太对劲,但什么也没问,我估计他们是看我领结婚证了,心里也有些复杂的不舍,也正难过着呢!我轻轻地关上房门,倒在床上,长叹一口气,好了,我从此可以安全地生活了,没有人再会怀疑我不正常了!我心里不再有任何压力了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