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合群的童年，还是带来了青春期的社交障碍，让她显得有些自闭和疏离。尽管怀着担忧，但家里人还是鼓励她去找工作。林孑恪的爷爷说，在张小顺面试林孑恪之前，林孑恪已经被无数个地方拒绝过了。其中一个公司倒是录取了她，但却只让她待了两天，就把她辞退了。再顽强的人，也不一定受得住这样的失望。再多的鼓励，也不足以对抗这种被拒绝带来的自我怀疑。何况，林孑恪只是一只刚出壳的雏鸟。所以林孑恪接到张小顺亲手发的上班通知，并且度过试用期以后，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着，林孑恪开始每天在家里夸赞她的领导老张如何英明神武，如果罩着她，如何表扬她。
毫无疑问，林孑恪尽管是有些胆怯，但她的确是个生机勃勃的小孩。林孑恪曾经向张小顺转述过，她母亲如何解释“长大”的。未来尽管有些麻烦，但总有些好的东西在前面等着，所以，她对未来依旧充满了好奇。张小顺在心里问自己：要多强壮的手臂，才能保护这样一个孩子对未来的憧憬？她多少明白了，林家为什么要这样正儿八经地款待自己。大约是因为林家的长辈们认定，她是林孑恪从她的小世界走进人群的跳板。她在一个非常要紧的时刻，像林孑恪的这些家人一样，用了正确的方式，伸出了正确的手臂。而她所做的，又是家里人所无法替代的。张小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起了这样的作用，但她还是完全可以感受到林孑恪一家的感激是真诚的。也许认可林孑恪就相当于认可了林家人十多年来对一个孩子的坚持。
在张小顺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张肖雅又打来了电话，东拉西扯，三句两句就打听出了张小顺的所在，然后，她就突兀地问：“你喜欢比较年轻的女孩子吗？”张小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让血气上涌，她只能答非所问地希望快点结束谈话，于是她说：“我正要回去。”
没想到张肖雅说：“正好，我其实就在附近，你来接我一下，我喝太多了，开不了车。”
张小顺怕再纠缠下去，张肖雅会再说出让她没法应对的话，所以，她干脆一口答应她的要求。等她赶到约定的地点时，张肖雅正悠闲地靠在车门上，朝马路上张望。张小顺有些懊恼地走过去，定定地站在车头旁边，盯着车头上那个乏味的别克标志看，而张肖雅则轻快地走上来，笑嘻嘻地挽住了张小顺的的手臂。淡淡的酒精气息，让张小顺体认到张肖雅的确是喝了酒。
“你来了？”张肖雅的脑袋侧过来，倚在张小顺的肩膀上。
“嗯。”也许是因为马路沿子上，人很少，灯也很暗，而张肖雅又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所以张小顺并不没有特别不自在。
张肖雅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然后小声而含糊地嘟囔：“你真……年……的……孩么？”张小顺一开始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很快就联想到了之前在电话里听张肖雅问的那一句——“你喜欢比较年轻的女孩子吗？”她决定闭嘴，不去搭理这个没有任何建设性的问题，转而扯着张肖雅往车门那儿挪。
“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一次话？”张肖雅拿出钥匙，交给张小顺，然后换了话题。
张小顺犹豫了一下，问：“呃，那个，现在吗？”树荫底下漆黑一片，但张小顺还是知道张肖雅点了头，因为她的肩膀被旁边这个不知道真醉还是装醉的女人用额头撞了几下。
张肖雅又从张小顺手里挖走了钥匙，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然后横过身体，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示意张小顺坐过去。张小顺叹了口气，还是绕过车头，坐到了张肖雅身边。坐定以后，她突然觉得有些疲倦，手臂不由自主架在方向盘上。眼睛透过前挡玻璃看着对面的红绿灯。她这才注意到，百米开外，有一个十字路口。更加古怪的是，这个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在并不算太晚的此刻，这个两条窄马路交汇的十字路口居然有些冷清。
“你……呃，你对自己以后……嗯，我是说，你对将来……怎么想？”张小顺极为难得地率先开口，但一下子找不到那个谈话的点，所以有些词不达意。张肖雅没有急着接话，而是等张小顺理清思路。
张小顺深吸了一口气，反复推敲了一下，重新组织了自己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张肖雅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最远只能想到下两个月。”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拿出手机，把备忘录翻给张小顺看，上面一项一项列举了，她未来一段时间将要做的事情。
张小顺摇摇头，说：“林孑恪小的时候有多动症，老师……说，嗯，反正老师让她觉得自己的将来……那个，肯定不好。于是她跑去问她妈，长大了是不是不好。她妈告诉她，长大了可以穿高跟的皮鞋，可以在冬天吃冰棍儿，还可以领工资买很多东西，看电视看到半夜，还有很多。反正，最后，她妈妈就问小林，长大好不好？小林觉得很好。现在她依旧觉得将来肯定是很好的。”
张肖雅轻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呢？”
静谧的车厢里没有张小顺的回答，只有她咽口水的声音。良久，她才艰难地开口：“我一直……一直在想，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这么用心，很认真，我……应该，有一些……回报的。现在还没有，但将来说不定，有一天会有。我不知道……自己该怀疑，还是继续等着。我不太敢多想，因为事实上，肯定没有什么。但，我不舍得……”
张小顺也知道，自己语焉不详，张肖雅也许并不会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说完之后，她觉得松快了一些。
人总是在慢慢地变化着，也许在变化的过程当中，当事者并没有意识这种变迁。也许要过很久，猛得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自己预想的那条轨迹。张小顺一直觉得自己缺乏主张，不能明智地去选择，像张落叶，被时间裹挟着被动地往前颠簸，她早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另一个人当成处世的参照物，甚至做了另一个人的“学步车”。
也许是蒋树的离去，可能是年岁到了，或者是罩着林孑恪罩出了自己的信心，总之，她隐隐约约在想，也许该为自己拿个明确的主意。可毕竟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她的来日危机不是穿高跟鞋，吃冰激凌，或者是领薪水买东西就能对付过去的。甚至，她完全没有概念，自己将要拿个什么主意。
张肖雅伸手揉揉张小顺的头顶，像是在叹息：“你是一个长情的人呀。”
张小顺的脖子僵直了，因为张肖雅有些烫的手掌转移到了她的耳根子附近。
“我是个很笨的人。”张小顺几乎是轻喊出了这句话。
“哎……我是个70后诶。”张肖雅扒张小顺的脖颈，凑到她耳朵前，这样说道。这话本来就没什么逻辑关系，再加上张肖雅过度的靠近，让张小顺有些慌张，所以就参不透张肖雅想表达的含义了。
“你喜欢比较年轻的女孩子呀，我都三十岁了，稍微有点勉强。还好你很笨，所以我们都有点吃亏，扯平了。不是吗？”张肖雅说得正儿八经。
张小顺很想反驳关于“喜欢年轻女孩子”的论断，但想想还是放弃了，憋了半天，她才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嘀咕了一句：“你不是只能往前想两个月吗？”
张肖雅得意地坐正，像是谈判一般，说：“那就多想一个月？第一个月约会，吃饭，看电影，谈点这个，谈点那个。第二个月滚到床上去配合一下双打，看看配不配……”
张小顺摆在刹车上的脚，一抖，车子也跟着剧烈抖动了几下，熄火了。
张肖雅一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模样，横出一只手，把车子打着，继续说：“第三个月，再想一想下三个月要怎么办。”
刚启动的车子又熄火了……
张小顺纪事十八两个人的行事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