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我竟忘记了自己是在回家的旅途上,还以为是在和老洪出游;抑或是他的原因,我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我甚至希望这趟列车沿着陇海线永不停息地行驶下去,任凭它带我到天涯海角,只要身边有老洪的存在,我情愿舍弃一切。此时的回家似乎已经成为了象征,重要的是能够与自己亲近的人一路同行。
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暖洋洋的。我笑眯眯地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下懒腰。忽然,我挺直了身体,神经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行,不能让老洪送我了,他必须找个机会下车,明天他还要工作,我怎么能因为自己而影响到他呢。我揉了揉眼睛,大脑仿佛清醒了许多。我不安地看了看周围,除了不远处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外,我旁边铺位上的旅客早已发出了长长的鼾声。
我点了支香烟,心情复杂地来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这里的温度明显要比车厢里低一些,我打了个寒颤,急忙将手中的大衣披在了身上;借着头顶的光线看了一下时间,又推开门,望了望车厢两头,依然不见老洪的身影,心里不免有点儿着急。我开始埋怨自己没有跟紧他,这样至少心里会踏实一点。
我无奈地抱着双肩凝视着黑漆漆的窗外,对面的玻璃上清晰地印出我的影子。我吸了口烟,正打算凑近好好端详一下自己。突然,一列货物列车呼啸着从下行线驶过,巨大的轰鸣声,振聋发聩。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狼狈地望着自己惊愕的眼神随着一节节朦胧的车体在玻璃上飘浮。索性,我靠近车门闭上了眼睛。
像惊雷掠过。当一切又恢复平静时,竟觉得脚下滚滚的车轮声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貌似太专注这个单调的声音,以至老洪来到我身边都浑然不知。直到他拽了我一下,我才惊醒过来。
老洪见我这个样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疑惑地问:呃,祥子,怎么了,困了吧?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没有。老洪笑着说:呵呵,还说没有,瞧,眼睛都睁不开了呢。我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将手里剩下的烟蒂弹到了地板上。老洪拉起我的手,放上了一个塑料牌,关切地说:喏,票都换好了,去休息吧。我急忙问:那你怎么办?他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别管了,下一站我折返回去。我不安地说:这么大的雪还会有车吗?老洪用不在乎的口吻说:总有办法的。哦,走,我送你去休息。
我跟着老洪艰难地穿过几节车厢,当走到软卧车厢时,他停下脚步,注意了一下车厢号,兴奋地说:哎,祥子,就在这儿,到了。说着,他拉开了一扇门,又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这个空无一人的包间顿时明亮了起来。我吃惊地问:是软卧啊?老洪“嗯”了一声,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笑着调侃道:哦,不错嘛,可以享受领导干部的待遇啦。老洪嗓音疲惫地说:没办法,车上人太多了,只剩下软卧了。我赞叹道:你真行啊。老洪没吭声,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我也笑了一下,顺手脱掉了身上的大衣。老洪接过大衣放在旁别的卧铺上,又点燃了一支烟。可是,他才吸了一口,就开始咳嗽了。我关切地问:老洪,怎么咳嗽了?感冒了吧?老洪摆了下手,声音低沉地说:呃,没有,好着呢。我看了他一眼,连忙从背包里取出杯子,给他倒了点开水,小声说:那就好,你别吸烟了,来,多喝点水。说着,我将烟从他的嘴边拿开并捏灭,他也没说话,只是将头上的帽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浑身无力般地倒在了铺位上。
桔黄色的光线柔和地分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加洋溢了他成熟的魅力。此时,老洪紧闭着双眼,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我俯下身专注地望着他,他的睫毛跳动了几下,随后鼻孔里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慢慢退到他的脚下,将他的鞋子脱掉,又将他的腿放好,拿了一条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老洪太累了,累得他来不及和我说话,就一头栽进了梦乡。我神情地注视着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我感到很温暖,很踏实。
突然,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拥抱他的冲动,我在他的身边已经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我强烈地想伏在他的身上,亲吻他,抚摸他……。耳边明显感触到他脸颊散发出来的气息,只要我一扭头就可以吻住他的唇,可以亲吻他的脖颈。可是,那样一来,老洪就会彻底清醒,就会睁开疲惫的眼睛,就会……。我努力着,不去细想,竭力压抑着内心的躁动,甚至,强迫自己做深呼吸,以驱赶灵魂深处魔鬼般的欲望……。
我慢慢平息了自己,感觉身下棍状的物件儿疲软了,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老洪身边坐了一会儿,我拿起了他还没吸完的大半截烟卷,放在唇边,百无聊赖地用舌尖反复顶着烟嘴,竟也能带来一丝欣慰。我暗笑了一下,伸手关掉了台灯,包厢里顿时漆黑一片。我摸索着从口袋掏出火柴;“唰”地一声,我又重新回到了光明中,我凝视着燃烧的火焰,直到我的手指有了钻心般的疼痛,才让它熄灭。我惊奇地发现;在隐约的痛感中一样可以获得快感,便乐此不疲地擦亮下一根火柴。
我不知道在点亮光明后自己是一付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确实在火焰的后面想起了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在圣诞前夕,为了寻求希望,一次次点燃火柴死去的、圣洁的女孩儿。此时,我也在燃烧火柴,也在寻找希望。但它们的内涵却有着本质的不同,至少在我看来是那么的不协调。……。
我从没有感到过如此难受,抑或是积攒了多日的感情,在这个时候突然迸发出来。终于,我点燃了香烟,并凶狠地吸了几口,让辛辣、生涩的味道刺激着我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唯有这样似乎才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徒有外表的躯壳。我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老洪,脸上露出了惨淡地笑容。
稍顷,我将已经剩余不多的火柴放回了口袋里,因为,我不再需要用短暂的光明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我习惯了黑夜;它给了我自信。我习惯了寂寞,它教会了我生活。
夜色还在继续,车轮还在飞驰。我捏灭了手上的香烟,轻轻打开了身旁的门;顿时,一片银色的光芒拥入了我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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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轰鸣着穿过了一个不知名的三等小站。从左侧窗户望出去,纵横交错的雪地里出现了红、绿、蓝三种颜色,它们很快就被拉成了一道道光束,然后,飘摇着坠落在山坞的那端。
我开始以为是脑海里的一个幻觉,便疑惑地来到了窗边,结果发现;那不过是分布在铁路沿线的信号灯。它们在风雪交加的旷野里,灵异地眨着眼睛,给枯燥、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我默默地笑了,其实,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只要认真体会就能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意义。
我转移了视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老洪的身边,生怕自己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影响了他。黑暗中我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尽管,他睡觉的样子我已经非常熟稔,但还是习惯像往常那样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一觉醒来。
然而,不知是过于疲劳还是车厢规律性的晃动,老洪睡的非常深沉,以至于列车停靠渭南车站时发出的刺耳响声都没有将他从梦中惊醒。
此时,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叫醒他。要知道渭南车站是距西安最近的一个停靠站,下一站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呢,但只会离西安越来越远。
望着站台上稀疏的人影,我几欲张嘴。但是老洪还在睡,而且睡得很香,贴近一点儿还能看见他的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在微微起伏。
嗯,他一定是很累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于是,我打消了叫醒他的念头。
我弯下腰,将老洪的一双鞋子放置好,又悄悄脱掉了他的袜子,一摸脚心,还暖暖的。我给他掖好毯子,并将大衣搭在他的身上,然后,去了趟盥洗间,刷完牙;仔细看了看窗外,雪还在下,但似乎小了许多,我心里立即安宁了下来,默默祈祷这场雪赶快结束,好让老洪回家的路上多些坦途,少点曲折……。
列车摇晃了一下,缓缓地起步了。我回到了只属于我们俩的狭小空间里,空气中弥散着老洪的气息,让我原已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感觉好像已经很晚了,不过也可能还不到十二点。我躺在老洪对面的铺位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我又爬到了他的铺位上。老洪似乎知道我就在他的旁边,将身子挪了挪,以便我刚好能够钻进他的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