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好衣服，又吸了支烟，估摸着学生们大都吃完饭了。便急匆匆地来到了丹丹的宿舍楼前。我看到四楼她的窗户亮着灯光，就大声喊了两声丹丹的名字。周围窗口立刻就浮出了几个女孩的身影；她们好奇地打量着我。我停顿了一下，正在犹豫是否上楼找她。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你找丹丹呀？她没在屋。我扭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个戴着一付近视眼镜的女学生，她手里提着两个暖水瓶，好像才从水房打水回来。我笑了笑，问她：你怎么知道呢？是她的同学吗？她用浓重的鼻音“嗯那”了一声，又操着东北口音说：我俩一屋的，她吃完就没回来。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她说：咋地，你找她？我点了点头。她神秘地看了我一眼，问：那你是……？我嗡声嗡气地说：是他哥。她丝毫没有陌生感，嘴角撇了一下，不屑地说：拉到吧，我俩关系贼好，咋没听她说过有哥呢。我楞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抿嘴笑了笑说：好了，那你跟我来吧，丹丹在图书馆呢。我带你去找她。说完，她冲着路边几个黑影喊道：哎，淑媛，李淑媛，劳驾帮我把开水提到楼上行不？我有急事找丹丹呢。那边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她便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看得出这是一个性格乐观，开朗的女孩儿。

雪越下越大，空气也变得异常湿润。我们穿过一片冬青灌木林，来到了图书馆大楼。面对来来往往的学生，我犹豫了一下，对她说：我在这儿等她吧，就不进去了。她笑着说：好吧，我让她找你。我连忙道谢。她莞尔一笑，闪身消逝在了楼道尽头。

望着灯光下飘落的雪花，我点起了一支烟，又在原地跳跃了几下，以驱赶身上的寒气。不一会儿，丹丹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只见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锦缎棉袄，脖颈上还围系着一块小纱巾。我忽然想到吴衍也有一条这样的饰物。

丹丹显然没有发现我，她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我靠在门柱后面笑着摇了一下头，把剩下的一口烟吞到了肚子里，又将烟蒂弹到地板上，并用脚踩了踩。然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朝她挥手叫道：嗨，丹丹！她怔了一下，脸上旋即露出了恬美的笑容

祥子哥，是你？你，你怎么来了。我说：噢，过来看看你。她关切地问：吃晚饭了吗？我笑了笑，这才觉得胃里空荡荡的有点难受。

呵呵，丹丹，别管我了，我很快就走，要赶火车呢，一会儿可以上车吃。她楞了楞，问：出差吗？我摇了摇头说：哦，不，我回老家有点事，顺便去一趟杭州。丹丹低头想了想，说：祥子哥，你一定是在为上研究生而忙碌吧。我轻轻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她说：难怪爸爸那么欣赏你呢。说着，她的脸红了一下。我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呢，不过是为了在专业方面提高一下自己嘛。丹丹几乎是用崇拜的眼神望着我,小声说：祥子哥，你真了不起，已经工作了还这么努力。我摆了摆手说：嗨，丹丹，行了。你就别鼓吹我了！她笑了笑，没吱声。我问：你们快考完了吧？丹丹说：还有一课。我说：那要努力啊，千万别分心……。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又看了她一眼。她警觉地挺直了身体。我接着说：长辈的话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才走进大学校门，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

丹丹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她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并没有意识到她情绪上的变化。又问她：寒假有什么打算吗？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说：你可以强化一下英语练习，喏，我给你买了一套许国璋编写教材，你配合着《新概念英语》一起阅读。丹丹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捂着嘴，默默地冲进了漫天纷飞的大雪里。

我吃了一惊，在她身后喊道：丹丹，你，你怎么了？回来，你回来啊！她并没有理睬我，更没有放慢脚步；她不顾地面上的湿滑，踉跄着跑远了。我有些着急，更感到莫名其妙。我叹了口气，急忙冲进了雪地里，很快就在试验楼东门口赶上了她。

我在她前面，伸手拦住了她，不解地问：丹丹，你别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丹丹嘴里喘着粗气，奋力地拨开我的手臂，我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口，她猛地甩了下胳膊，我脚下一滑，身体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丹丹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蹲在我身旁，用手摇晃着我的肩膀，急切地叫道：祥子哥，祥子哥，你，你没事吧？

我躺在雪地上，镇静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她的脸庞上印着两道长长的泪痕。我笑了笑，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她急忙为我拍打身上的积雪。我说：哦，没关系，我来，自己来。说着，我一边躲闪着她，一边清理着身上的残雪。

丹丹站在一旁，目光显得有些呆滞。她看着我将身上的雪打扫干净，没有说一句话。我指了一下试验楼半开的木门说：别站着了，还不快进去。丹丹没动，我又拉了她一把，她才慢吞吞地跟在我身后，走进了大楼。

楼道里没有电灯，却折射着一层淡淡的银光。我梳理了一下带有水珠的头发，又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雪清除掉。悠长的走廊里即刻响起了沉闷的回声。

丹丹，你说话嘛。我心里有些着急，嗓门也大了许多。丹丹低着头，声音浅浅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问：那你哭什么啊？她顿了顿说：噢，刚才心里有点难受，不过现在好多了。说完，她试图咧开嘴，想笑一下。谁知，她的眼泪又扑簌着落了下来。她赶忙背过脸，抹去眼角的泪花，笑着说：祥子哥，你别担心我，我，我好着呢。我叹了口气说：丹丹，你别瞒了，我都知道了。丹丹惊愕地问：你，你知道了？我说：是。她凄惨地笑了笑，又反问道：你知道什么啊？我直白地说：你恋爱了。丹丹的脸好像一下变得通红，她用眼角飞快地瞥了我一下，小声地说：胡说，我没有。我笑了笑说：好，好，就算我瞎说吧。不过，丹丹啊，你一定要把握自己，这可不是开玩笑呢。无论那个男孩儿有多么出色，现在对你都是不合适的。

丹丹冷笑了一声，幽幽地说：我知道了，祥子叔。

啊，你叫我什么？我意外地望着她。丹丹的声音更加冰凉，她低声说：祥子叔，你是爸爸的朋友，我应该叫你祥子叔叔。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丹丹冷冷地看着我，等我笑完，她又说道：爸爸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好意思地摇着头说：不，你，你何必这样呢，我们是同龄人啊。怎么了？不是开玩笑吧。丹丹正色道：不是，我是认真的。祥子叔，谢谢你的关心，也感谢吴衍阿姨的关照。你们，你们真好。说到这儿，她抑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慌张地说：别哭，别哭，你有啥话慢慢说嘛，看你，又哭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她，她没有要。我刚要劝她，突然，从不远的楼梯口处传来了几声咳嗽声。丹丹马上止住了哭声，她揉着眼睛，轻声说：祥子叔，你还有事儿，快走吧！

那你……。我迟疑地看着她。

丹丹捋了一下散乱在额头前的秀发，声音颤抖道：别管我，很快就好了。你走吧!我答应了一声，接着说：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谈一谈。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会调整好自己的。你和吴衍阿姨也多保重吧。我诧异地看了看她，心里暗想，这和吴衍有什么关系呢？嘴上说道：好的，丹丹。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真没想到，丹丹的情绪这么脆弱。在街口，我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着，一边想着和丹丹见面的情景。心里总觉得堵的厉害。付完钱，我无精打采地来到了火车站，简要地看了看东去的车次，便站在售票窗前长长的队伍后面，脑子一片空白。

突然，我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同时，耳边传来了一句低沉的声音：跟我来！

我抬头一看，惊呆了。是老洪！

86

昏黄的灯光将我和老洪的身影拉的很长。

我们在这里等待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然而，除了几趟终到的车辆外，依然不见54次列车的身影。

这时，气温越来越低了。风裹着雪花在灯影下无规则地飞舞，让人感到十分寒冷。我的手脚渐渐被冻的有些僵硬，随之而来的还有隐隐的疼痛。我的情绪开始急躁起来，便甩下老洪，独自跳下了站台，顷刻，站台上的值班人员就发现了我，他隔着一个站台吹起了尖锐的哨子，用浓重的河南口音大声地呵斥着我。老洪也连忙喊道：祥子，不能这样，太危险了。我笑了一下，丝毫不理会他们急切的心情，依旧站在轨道上就像等待公交车那样企盼着列车的到来。老洪蹲下身体，向我伸出手大声地说：祥子，快，快上来。我扭头望了一眼疾步走来的那个胖乎乎的工作人员。急忙将手递给了老洪，他用力一扽，将我拉了上来。我神色有些紧张地拽着老洪的袖口说：快跑，那个家伙要过来呢。老洪笑了笑，转身朝站台那端的工作人员举手作了一个揖。然后，用河南话喊道：伙计，莫事。呵呵，恁别生气了中不中？俺孩儿小，我说说他。或许是老洪诚恳的态度抑或是他的公丨安丨身份，让那个人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