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洗过澡，皮肤还是潮湿的，头发吹得半干，能轻而易举地嗅到洗发水的味道。我往另一侧挪了挪，与她在中间空出一段距离。被子，被两个人拉得紧紧的，中间的空隙，渗进来阵阵凉气。但只空了那么一小会儿，她便凑了过来。她的头挨我挨得很近，近到她一撅嘴，便可以吻得到我的肩。她低头吻了一下，我没有动，假装已经见到了周公。她却没有停，仿佛有心，就这样亲吻着我，一直亲到脸颊，渐渐手也游移上来，一边是她灼热的双唇在我的肌肤上游走，另一边是她的手指在翻卷我背心的肩带……纵然我紧闭双眼，强作镇定，但我依旧无法摆脱掉身体上的悸动。她的头发黏在我的脖子上，她的唇柔软而丰润，带着她的体温，她的手由肩头滑落，我能感觉得到她的指甲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了细琐的划痕……我承认很多时候，我的理智脆弱的不堪一击。前一分钟，我还在努力说服自己，分手是最好的选择。而现在，我竟然，竟然在心里渴望着她的温度，她的味道，她的所有……我情不自禁地融入她的节奏，迎上她的嘴唇与舌头。那些甜蜜的过往像电影胶片，流水般缓缓驶过心底，曾经的嬉笑，曾经的调侃，还有杭州那些烂漫于枝头的花……我在记忆里搜索着一个过去，在眼底的欢愉中希冀着未来，但就在希冀开始的刹那，未来灰飞烟灭。

我无法将那些灰暗的过往拉扯进我的生活，我无法将她曾经的遭遇从脑海中扫除，而我们的未来，我们又有可能有未来吗？如果我们分开，我会沉溺在无法扼制的思念中，是自责还是责她？是一年还是十年？可是，如果我选择了厮守，她和我的节奏，真的一致吗？黑格尔眼底的爱情，要一个人活在他的身上，他活在那人的身上。而我，却要求得更多，我要那人与我活在彼此的生活里。而我们的生活，存在交集吗？

她感觉得到我身体的震动，她的一个亲吻，一次抚摸，都在我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她感觉得到我的回应，那样一种情不自禁式的放开，融入了心底无限的柔情。她也感觉得到我突然的放弃，当纠结沉积于心底，我那火一样的热情被彻底熄灭，剩下的只有恐惧与空虚。她停下所有的动作，望着我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头发，看见我眼里一团的陌生。“怎么了？”她问：“弄疼你了？”我悄然无语，继而痛哭失声。她定定的望着我，任我推她，也不肯从我的身上移走半寸。我也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神经，那一场泪雨，几近滂沱。

“我爱你。”相视良久，她伏下身体，我感觉得到肩上有泪珠滚落。“给我一个机会，陪在我身边，看着我长大吧。”

我没有力气说一句话，摊开双臂，重又收拢，将她环在胸前。那一夜，我的梦，掺着泪水，和着纠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翻身，被眼前的了道阳光刺醒。睁了一下眼睛，马上又合上，再不想睁开。伸手摸了又摸，另一半人去床空。我猛地坐起，用力过猛，碰掉了床头上的手机。定了好久的神，才适应了眼前的阳光。转头望去，她果然不在，再看另一个方向，手机七零八落，电池刚好掉进拖鞋里。

我披衣下床，系好浴袍的带子，去敲洗手间的门。一下，二下，三下，四、五下，没有人应声。我推了推门，没有反应，旋转了门把手，洗手间大敞四开地暴露在我的眼前。没有人。我麻木地站在门口，甚至懒得环顾屋内。我没有思考，我也不想思考。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陷入到了怎样的一种状况。昨天夜里还期待着巫山云雨，今天早上就唱响了人去楼空？上帝啊，如果膜拜你真的有用，请给我一点启示，我生平第一次希望能读懂女人的心思。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从混沌的不知所措中抽身而返。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走进洗手间。我想要冲掉脸上的泪，我更想要冲掉身上的痕迹，脑中的记忆。如果，如果她真的要就此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话，我希望一切都消失得彻底……

电话响。我放下吹风机，接起了房间的坐机。原来是前台跟我确定是不是要今天退房，还提示我早餐的时候就要过了。我向前台的小姐道谢，并请她安排相关人员来清点核对物品。早饭，至于我的早饭，我哪里还有胃口下咽。我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疲累，仿佛丢失了自己的主心骨，支撑不起一副皮囊。脚步有点踉踉跄跄，神思有点恍恍惚惚，极麻木地整理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期盼着快点离开这儿。

门锁悉悉簌簌地响，我从假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心里暗暗埋怨查房的服务员不懂礼貌，连门也不敲。很本能地拉好包包的拉链，快步走到门前。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哪怕是在家里，也会把门反锁上，这足以证明我是一个安全感奇差的人。拉拉链的时候就听到门好像被卡在里面的挂钩上了，门外的人推了几推，都没有打开。

我拨开门栓，想把门外的服务员让进来。一抬头，居然是兮兮。

“你起来了？”她问得轻快自然。

我像被谁打了一棒子一样，还游离在刚才与现在之间，一时不能跟上她的问题。

“怎么了？”她发现了我钉在她脸上的目光，有点儿不自然。

我还是没能恢复常态，事后我都恨自己，当时居然在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她拿走了房卡，而不是收拾心思问她为什么走，为什么回来。

“我刚才下楼去了”，不用我问，她自己回答。“我饿死了，”她“嗵”地一声倒在床上，像只因偷工减料而倒塌的大厦。“我想给你带早饭上来呢，可是他们非得让下去吃，你快去吧，一会儿就不能吃了。”她居然还让我去吃早饭，气死我了。我这一大早上，七上八下的没着没落，都是因为她跟我玩失踪，现在她居然还有心思让我下去吃饭。我几步迈过去，拎起个枕头就扔到她身上。枕头被她下意识地挡了回来，我抓过来，又是狠抽了几下。

“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不能留张字条给我吗？或者发条短信？你什么时候拿走房卡的？你就不能……”我正歇斯底里地发作，她嬉皮笑脸地迎上来，吻住我，害我吞了后面的话。我推了又推，推开她想继续斥责，却不想她又黏了上来。

“别靠着我!”我余怒未消。

“我就靠着”，说完她就抱住我，把头放到左肩，三秒种又换到右肩，再三秒又换到左肩，一边换一边说：“我不光靠着你，抱着你，我还要跟你回哈尔滨。”

我按住她的小脑袋瓜儿，让她老实地靠在某侧肩头，别换来换去惹我心烦：“又说疯话了？你这青春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她翻了翻上衣口袋，拿出一只枣红色的盒子，递到我面前。由于举得太近，我不得不向后让了让知子，才能把目光都聚焦在例子上。“什么？”我问得狐疑。

“打开看看。”说完她又靠过来，像块被水打湿了的创可贴。

我打开盒子，没看，重又合上。故意问她：“给我的？”我亲眼目睹她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由期许变成失望。“唉呀，”她嗲声嗲气地嗔怪着：“你快打开，快点儿。”我再一次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手表，金色的表盘，朱红色的表带，方方正正，透着简洁优雅。

“我本来想给你买一块博百利的，用我自己的钱呐，不是我爸我妈的。可是，还没攒够我就把钱给花了，呵呵，剩下的只够买一块飞亚达了。”我望着眼前的表，心里极是满足，指尖轻拭表面，心里是千言万语不足道的感动。“你考试的时候都没有手表，讲课也不方便老是看手机啊，所以我一直想送你一个。可是博百利太贵了，呵呵，下次我送给你，我努力攒钱。”她边说边笑，一副自己都不信任自己的样子。我从自己的小幸福中抽身出来，问她：“你干什么了，把钱都花了？”

她笑，笑却不答。

“干什么了？快说！”我拍了她一下，算是温柔地逼供吧。

她突然坐直身体，又目炯炯有神：“我买了去哈尔滨的机票，不过，买晚了，跟你不是一个飞机。”

我被她的目光吞没了，随即恢复了理智：“别瞎逗，别吓唬我。”

“我没骗你。刚才下去吃早饭的时候，我在商务中心定了一张电子客票，然后到对面给你买了一块表。”说完，她亲了我一下，但是她巨大的动作还是没有干扰我发愣。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应付她的心血一潮，她就继续说：“我的飞机比你的晚四十分钟，你要在机场等我一下下啦，哈哈哈。”听得出，她的笑是发自肺腑的快乐，这快乐也感染了我。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想去哈尔滨？”

她笑，这一次含蓄多了。“师姐，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生活。”说着，她抱住我，然后放开，然后又抱住：“我想看看你的城市，想知道你怎么生活。我想过了，”她托起我的脸，“我希望咱们能有一辈子。”

我不能一直这样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不能。我害怕自己会融化在那束期待的目光中。于是，我抱紧她。她的呼吸在耳畔响起，均匀而有力。那一刻，我知道我的生活注定会不一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