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V姐问我愿意在门口等她提车,还是想一起走到停车场去.时近凌晨,夜风清冷,我打着寒颤,说要和她一起去停车场.来的时候人多,倒不觉得怎样,只剩两个人了,才发现她的丰田汉兰达大的像所公寓.她从车尾取了件风衣给我:”穿上吧.”我笑:”这就是有车的好处.”穿上衣服,发现她定是个肩宽臂长的女人,缩在她的风衣底下,我越发像个偷别人衣服穿的小女孩儿了.
“别介意”,她说,”谁没年轻过啊,年轻过都这么能折腾.”不知道她为什么安慰我,但是我不想接这个话茬,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开辆这么大的车?”
“大吗?”
“大!”我环顾左右,越来越觉得它大.”还是黑色的,由里而外地散发着征服欲.”
“哈哈哈哈”,她笑的释放,”知识分子的尖刻.”
“只是诧异.”
“诧异什么?”
“内心强大的人,似乎都不必借助外力来具化内心的强大.”
“你的意思是说我该开个小车?”
“你的意思是承认自己内心很强大,而且充满征服欲?”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买车是因为内心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开车?”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三十岁的唇枪舌剑,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是机敏与狡黠的另类切磋.这大概是我喜欢年纪不停增长的唯一理由,因为我是那么迷信”人老了精,鬼老了灵”.
一路无语,没有音乐,没有声音,我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一首歌叫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V姐正在包包里翻东西.”到了?”我问.”恩”,她说.我看了一眼仪表盘,比出发时多了90公里,我心里直讷闷,怎么绕大概也只有30公里吧,怎么跑出了90公里.V姐大概翻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于是转头看我,见我一脸狐疑,颇为不解.”怎么……”,我找个停顿,抽空想一想措词,”跑了90公里?”想了半天没想到淑式的范式该如何表达,干脆直接问了.
“看你睡着了,我就绕了几圈儿.”
我这个不好意思啊,于是随口幽了一默:”但愿我没打呼噜.”
她笑,问我明天的安排.”我是真的有会”,我说,一脸刚睡醒的真诚,解释了这是最后的行程,跟广电系统的.为了表示我不是编的理由,我还详细介绍了一下对方参加人选.貌似,有好几个她都认识,惹得我一个劲儿感叹世界真是太小.
聊了几句,醒得差不多了,我便要下车.她坚持让我穿着风衣,我想着归还比较麻烦,坚持脱掉了.开门,风嗖的一下扑过来,这回彻底醒透了.刚迈了一条腿,她突然说:”你有我名片,是吧?”我把迈出去的那条腿又撤了回来,顺手带上车门,点了点头.”那些人”,她停了一停,”挺难缠的,有事你就打电话给我.”
我有点儿不明所以,但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下了车,回到房间,在床上赖了几个小时,然后洗澡换衣服,描眉画眼儿,开始了另一天的折腾.
(七十二)
一切都开始于下午.经过一了个上午的修整,无论是外国人还是我们,都提起了几分精气神儿.
讲座,依旧,不过没有了提问环节.这一次的交流活动是针对中高层管理人员的,所以会后是讨论环节.原以为会问些专业问题,其实不过是扯淡,一屋子人,咸一句淡一句的靠时间,等着到点儿吃饭.果然到点儿了,于是忽拉拉一片乌云,卷去了餐厅.
真是不知道该夸还是该贬,为什么正式场合,男男女女总要穿深蓝色的正装.偶然照镜子,觉得自己像是巫女.可惜我极怕猫,尤其黑猫,所以每次想象都会止于此刻-----但凡牵扯到了猫,但是我的梦醒时分.
筹觥交错,灯影摇曳,醉意渐浓.酒酣耳热时,早没了开席时的彬彬有礼,全然是一副众人皆醉的神态.翻译却不能醉,醉了别说鸟语,母语都吐不出来了.
那些人果然不好对付,全不似国企或者政府人士,有种天生若然的规矩.他们更放肆,更无拘束,有时显得张狂叛逆,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比如,一个小头目居然让我翻译黄段子.我哑然无语,他频频催促,我只好笑,含蓄以对:”我都没听懂,怎么翻译呢?”大庭广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我就不信他有胆给我详细解释一番.
诚如所料,一切若能化解于无形,便是上上之境,可惜,生活不是小说,急转直下的时候太多了.不出所料,软钉子挡回某君对我的戏弄,风平浪静了片刻,一个管理小头目们的头目举杯敬酒.我尽职尽责地重现了他祝酒词中的堂皇气魄,美国人很受感染,一饮而尽后又抱以热烈掌声.这个满面春风,重又提了一杯酒,却是对我个人的.
“感谢你的翻译.辛苦,辛苦了啊.”标准的官腔,颇为老道的举手投足.
我笑,”应该的,份内的工作”.我识趣地站起,双手托杯,极恭敬地呷了一口.
他放下杯,随意而坐,突然问了我一个私人问题:”秦小姐结婚了吗?”
我的表情有点儿僵,不知道这是摆的什么阵式.随后便从容了,想来是场面上的寒暄,于是毫不设防地回了一句:”还没有.”
“有男朋友了吧?”
我有些无奈,怎么一说是未婚女性,此类问题总是接踵而来?
“有过.”我回答的颇为无奈.
“噢”,他环视一笑,”找个成功人士吧,少奋斗十年,秦小姐?”
我一抬头,看见此君醉意满眼,脸庞像红烧肉一样的油腻.”不适合我”,我说.
“噢?”他眉毛一挑,撩开了隐藏着的不屑.”我们这在坐的,随你挑嘛.”他指点江山似的点了一圈儿,男人们朗声大气地随着他笑.
毕竟年纪大了,沦落到遭人调戏也不怒了,揣着一肚子无奈,等笑声过了,我淡然抿唇,轻声细语地说:”我喜欢女人.”
这理由我常用,即使不喜欢女人的时候也用,因为多半会被人当作笑话,从而成了婉拒的招牌.果然,空气凝在半空,灵星有人清嗓子.一个美国人问我说了什么,我翻译了一下,他很正经地问我:”YOU ARE A GAY, REALLY? ”我笑,没出声儿,就是笑,然后他缓过神来似地伸出拇指,调皮地夸我是个幽默的人.
潜心期待着散席.几乎用上了祈祷.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席,走到大厅,美国人跑来与我拥抱.因为明天我不会送机,他们由另外的接待人员送机场,我请雇佣我的人代我定了二天后的机票.因为我要跟兮兮好好聊聊.我陆续把他们送出门,结果,那些中国人也来凑热闹.我明明伸出手去,道再见,不想却换来熊抱.抱就抱了吧,全当礼貌,却不想让我满桌子挑的那位大叔居然抱起来没完了.满嘴酒气的说谢谢,一遍又一遍,我用力推,一团烂泥粘在身上,让我用不上力气.我分明看到旁边有些一丘之貉偷偷发笑,PATRICK, 一个距离我最近的美国人, 眼里满是不解和同情.
目送着一个又一个”熊”壮的背影离开,我逃难似地冲向V姐的车.
“你怎么来了?”
“在附近吃饭,想起你在这儿,过来看看.”
“多亏你按喇叭,不然我被勒死了.”我揉着脖颈,夸张地转动着脑袋.她伸手上来帮我抚平头发,我很敏感地躲开.她有点儿尴尬,我笑,告诉她我是个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人,请她原谅我的不礼貌.她笑,然后发动了车.
“有湿巾吗?”我问.
她点头示意,让我自己打开车前的暗格.我找了半天没找到按钮,她一边骂我笨,一边不知道在哪点了一下,然后暗格就出现了.我拿到了纸巾,还看到了一张罚单. 我举着罚单问她,”你不是说顺路过来吗?怎么还被开罚单了?”她脸上一点没有表情变化,过了一会儿,才笑笑说:”羊入狼群,有点儿担心你应付不来,过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群狼啊?”
她没说话,.极专心地看着车前的路,认真地转了个弯,又认真地在红灯前停下.
“你认识他,或者他们,对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点儿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转过脸来,没有说话.绿灯亮了,她回过神去,随口说道:“有的认识,有的不熟.”
“呵呵”,我笑,”好广的人脉.”
“与人脉无关.”
“千万别说与姿色有关,今天晚上再说到这样的话题,我就吐了.”
她保持沉默,我有点儿堵得慌,我以为她会调侃一下,但是她沉默,所以我知道我调侃地错了.于是我很自责地把罚单放回到暗格里,顺手帮她清理了一下里面.要我还她200百块,我就算是肯还,她也未必肯接受吧.所谓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吧.正出神地想着,她突然说了一句:”那是我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