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一天的工作基本都在室内，没有联络的必要，又怕会议时段受到影响，或者手机信号影响麦克的声效，所以我的手机一直是关着的。上了出租车马上掏出手机开机，结果不出所料，一堆短信排着队就进来了。除了兮兮，还有师母。因为我玩失踪玩了一天一夜（昨天晚上也关了机），师母还以为我失恋了不开心，那么矜持个人，连发了二条询问短信。失恋？从未得之，失之何来！不过，想来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心性，这样简单的生活方式，除了这一理由，她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吧。看了看时间，好晚了，她一定睡了，所以回了条短信报平安，就看接下来的短信。

有几条是无关痛痒的问候，有几条是兮兮。现在的小孩，典型的拇指一族，我却更乐于直接有效的交流方式，于是索性把电话拨了回去。“你怎么老关机啊？”语气风风火火的，透着一股子怒气。

“今天有会，做翻译，不方便开机。”大概是听着我的嗓子哑了，她的口气软了下来：“现在呢？”

“刚完事儿，从会场出来，出租车上。”

“没人送你啊？”

“有，不过我推了。”

“告诉我车牌号。”这孩子现在已经习惯命令我。

“不必了。”我心里觉得好笑，我这样人老珠黄的人，穿着打扮又不像个有身家的，哪那么巧就遇到有人劫财劫色。

“还有多长时间到啊？”

“还得一会儿呢。”

“那我们一直说话吧，到了你再挂机。”

“嗯。”我心里莫明的安稳。工作了一天，累得神都散了，骨头架子也生涩无力，然后发现有一个人，或者一盏灯，或者一个声音在为你守候，在我看来，是种平常却温暖的幸福。我说了一天，懒得张嘴，和我相比，兮兮本来就话多，我累的时候，她自然更是主角儿。

“我今天特别想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也不知道是预料到了我不会回答，还是太急迫等不及我慢条斯理的回答，就自顾自地公布了答案：“我卖了一幅画。”

“嗯。”我心里高兴，但又觉得平常。她画画已经画了十七、八年了，三、四岁就开始握笔，开始学的是国画，后来改了油画。天资聪慧是她老师的评语，但童子功更容易出成绩吧。不似我，小时候学过几天工笔，画过竹子和麻雀，只启了个蒙就荒废掉了。因为跟着妈妈生活，家总是搬来搬去，没有大块时间可以培养正经爱好。所以我偏好读书，时间自由支配，空间占用的又少，比起画具乐器，书又实在是便携。

“你不问问是哪一幅？”

“哪一幅？”

“《花底人》。”

不说画的名字还好，说了名字，我一下子火撞“顶梁门”。那幅画是樱花初吐时的作品。刚从杭州回来，我有意避着她，惹得她失落至极。彼时师母刚买了单反相机，为了练手儿，叫老师手下的硕博齐上阵，配合她拍校园里的花花草草。但是因为人出动的太多了，花草拍的反而没有人像多。当时我心情寥落，走路贴边儿，脸色又憔悴，哪还能往镜头里抢。所以，我所有的照片都是师母和师兄弟姐妹偷拍或者抓拍的。有张照片是我站在樱花树下愣神儿，当时樱花开的正好，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在想什么了，只记得那天拍完了以后，我的照片被师母放到了QQ空间里。话说我没有QQ，访问不了她的空间，但她很喜欢那照片。而此事又被好事之人渲染了一下，于是在某些人嘴里，我俨然一个美女，师母俨然一个摄影高人。神啊，我不由得又一叹息。她的单反买了不过两周，何来高手之说？我这模样长了三十年，才有美女一说，呵呵，可见我是沾了人家的光，有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味道。

直到兮兮告诉我，她以那照片做蓝本画了幅画，我才想起这事来。不过她去北京时画还没有画完，我看到的只是她用手机翻拍的照片。她说她取了名字叫《冷》，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当时我的眼神很冷。我取笑她，问她为什么不叫《近视》。因为当天我没戴眼镜，那眼神儿应该感谢陪伴我多年的近视。她撅嘴做不屑状，却又想不到反驳我什么，于是沉默不语。我说，叫《冷》太白了，再说我当时是发呆，想的事儿肯定没一点儿诗意，倒是你妈妈抓拍的时机好，你看花瓣纷纷飘落，感觉多轻盈，叫《花雨》都比《冷》强。她说她更喜欢眼神儿，所以我说那就叫《花底人》吧，要是叫《花下客》太武侠了。

本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想倒她真用了这名字，而且画完了。

（六十六）

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把这幅画卖了。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办法把我的怒意剖析明白。我就是生气，至于气在哪里，竟是一问三不知的。

我这个人，极不爱生气，真的生了气，表现也不过不是沉默不语。小A说我是冷暴力，用冷漠杀死一切牛鬼蛇神。我不知道这性格是如何养成的，总之已经深入骨髓，落地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