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语塞，竟然语塞。我虽不是伶牙俐齿，却也是个善辩的角色，生平最得意的武器就是驾驭语言的能力，但我此时却语塞。她没有读懂我的语塞，大概又将我的不说话解读成了成熟的冷漠，或者拒绝的轻视，于是扬手把榴莲酥扔给了我。我没有反应过来，没能伸手接住，于是一大盒榴莲酥在我的脚下跌得粉身碎骨，惨不忍睹。她倒吸了一口气，眼睛里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我心里这个愧疚啊，就像是杀了谁的老爹，抢了谁的丈夫，又抱着人家孩子跳了井。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她。我能说什么？说什么她能听得进去呢？我蹲下去，收拾着一地残骸，已经不能吃了，但是要好好安葬吧，毕竟是她大老远捧来的，而且收拾好了也会躲过清洁阿姨的一顿抱怨。她见我蹲下收拾，抹了几把鼻涕眼泪，也和我一起收拾。她纤细的手纸在乱七八糟里翻腾，皮肤白晰晶莹，关节骨感而峻峭，散发出细腻而精致的光泽。我情不自禁地托起她的手指，榴莲酥黏黏的馅儿包裹着我们，心上迎来一阵难以自持的颤动。

“我一直在等你。”她说得委委屈屈，我听得凄凄惨惨，心上是划过切肤的痛，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收拾好了，我把包包搭在臂弯里，一手拖着纸盒拿去扔，一手拖着她往宿舍走。“干嘛？”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地被我拖在身后，不知不觉间语带欢快。“洗手。”我依旧的神情淡定，真怕给她点儿阳光，她就灿烂到一飞冲天。

“你给我洗呗。”我用干净的左手开了门，放好包包，开了水龙头，她却赖在水池边，直挺挺地跟我耍赖。我没应承她，按出一点洗手液，揉搓着自己的手，又放到龙头下冲洗干净。她有点儿失望，但没有发作，看了看专心冲水的我，想把手伸到了龙头下，大概是下定决心自己洗了。我给她让出地方，让水柱打在她的手上，我又从瓶中压出两滴洗手液，在手心中打出丰富的泡沫，把她的手从水里拉出来，满满地包在泡沫里，仔细地揉搓。她心满意足地靠过来，额头在我的肩上摩挲，淡淡的发香惹人心里一阵阵的发痒。划过她的掌纹，略过她的指甲，爬过她的手腕，我所有的满足都涌向指尖。水声泠泠，泡沫飞溅，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演绎着属于我的浪漫。可能因为水冷的关系，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取了毛巾，让她自己擦手，慌忙抽了张纸巾掩住口鼻，果然喷嚏马上就来了，一连好几个，打得我脑袋嗡嗡地响。她放下毛巾，双手托起我的脸，想看看我怎么了。我可不想让她看到我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苍老，转过身去，又拿了一张纸，这才发现我居然流鼻血了。她也发现了，于是强行转过我的脸，让我扬起头，拧开水龙头帮我擦拭。一开始还算正经，擦着擦着竟然笑得露出了牙齿：“我还没脱衣服，你怎么就流鼻血了？”真不正经，我抬手打了她一下，她笑得更欢了。我索性不用她帮我弄，对着镜子，自力更生。弄好一切，我们却都没有离开洗手间。我背靠着洗手池，她倚在门框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洗手间的灯亮着，单薄而昏黄。窗外有一盏街灯闪烁不停，室内也明灭无常，我的心莫明其妙地慌张，不是恐惧，而是慌张。相顾无言，她终于开口：“我……回家了。”

（五十八）

正纠缠着，兮兮哼哼了两声，好像被弄疼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自己失手，手一直在她腰上，反手扶住门，想看看她怎么了。一切安静下来才知道有人在顶门。天啊，我心一翻个儿。是我室友从图书馆回来了，要被她撞上，真是糗大发了。或许，不止糗这么简单。

我用膝盖抵住门，一把把兮兮拉到身后，开了房间的灯，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给室友开门，一副贤妻良母的嘴脸。

“怎么栓门了？”刚进门的她一脸怀疑，看到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直接就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真奇怪，开门之前慌张得要命，开了门反而淡定。“这是我师妹，我们刚才在聊天，没有听到有人敲门。”室友的狐疑烟消云散，转过头去打量兮兮：“你师妹好漂亮啊！你们是逍遥派啊，长相抱歉的都不收入门下吧。”我没告诉室友眼前这个师妹是导师亲生的，看兮兮得意地迎接着表扬，飞过来一个挑逗的眼神儿，希望我能认同一下。这孩子，不拉着她尾巴她就能上天。我没理会室友的表扬，一边开门一边说：“我正要送她走呢，聊得高兴，都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室友说：“我今天回来的早，有点儿拉肚子，可能吃错东西了。”说完她放下东西，歉意地向兮兮一笑：“不好意思啊，不陪你了。”然后就直奔洗手间。兮兮看到洗手间的门关上了，脸上浮现出一种让我无法描述的表情。我皱了皱眉毛，开了门，示意她赶快回家。她走到门口，抬起左手，扶住我的肩头，又从肩头滑落，落到掌心：“我们……是不是……”我没等她说完，就把她推出了门，都什么时候了，事事都要说破，讨厌。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她又推门进来了，盯着我，笑得狡猾。我无奈地笑笑，探身过去，想要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讨厌的小孩儿得寸进尺，躲过额头，噘起粉嫩嫩的嘴唇。我做贼心虚地往洗手间瞄了一眼，门关得严严实实，于是飞快地亲了她一下，顺势把她推出门去。

夜阑人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