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做了一个让她转身的动作，第一次她没看懂，我多划了几个圈，她才明白。见她转身过去，我起身伸了个懒腰，从床头摸出衣服，一件一件套上，又叠了被子，说声“好了”，准备下床。兮兮转过身来，脸上是种让我捉摸不透的神情，似笑非笑，很是奸诈。我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往她身后一看，突然意识到洗手间的门上钉了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虽然她刚才是背对着我，可是镜子里面还是能把我刚才的所有举动看了个一览无余……还没开弓见仗，先被人占了个大便宜，我直笑自己冤枉。强定了定神，瞪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被我一瞪，居然笑出声来，得意忘形。
我拿了洗漱用品直奔洗手间，随手扔给她一盒酸奶，命令道：“等着。”
我是个懒女人，爱看别人美好，自己却懒得在梳洗打扮上浪费时间。洗脸从来没太多步骤，三把两把就完成任务了。梳洗已毕，出了洗手间，才发现她已经清好了桌子，摆上了一次性餐具。原来她买了早餐，豆浆冒着热气，断续如烟，惹得我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暖。想起无论如何都要对导师和师母有个交待，才狠了狠心，把那些软乎乎的“邪念”压下去。我不喜欢甜食，所以她买了咸豆浆。知道她不喜欢油条，所以我从自己的存货里拿了一条法式的雪Q给她。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喝着豆浆，嚼着早饭，声息皆无。
我有点儿恍惚。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谈判理论的早上，而是一个居家的平常早晨。阳光妩媚，睡意阑珊，面对着那样一个人，她了解你的习惯，你知道她的好恶，一切都源于用心，所以从来无声胜有声。这会是怎样的一种温暖呢？若干年后，她的出现依旧会让你的神经末梢兴奋不已，她的离去依旧会让你依依不舍，她脚步的声响牵动着你的感观，她的抚摸触动了你心灵深处的敏感……然后，纵然面对着众叛亲离的处境，只要她能偎在你的身边，四目相对，是不是可以脱口而出“我不后悔”？是不是只有这样的人生，才能引人高声断喝“值了”？
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不转睛，兮兮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出去走走？”她有点儿发愣，看着我却没有反应。我伸手抹去她挂在唇边的面包屑，雪Q上的白色粉沫，均匀地沾在她的唇线上，把我眼前这个清秀的小人儿变成了滑稽的圣诞老人。“我们谈谈。”我接着说。她喝光了剩下的豆浆，又舔了舔嘴唇，吐了一口气。仿佛经过了一番精心准备，才坚定了，有了底气。“走吧，”她说。
清爽的雨后晨光，铺满了林荫的校园小路，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穿过，在沥青的路面上洒下一捧琐碎。走在这光影间，仿佛完成一种穿越，让人模糊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们并肩而行，因为各自迈步的节奏不同，两人的位置时前时后，偶尔为了躲避行人，还会引起零星的碰撞。就在这磕磕绊绊间，一种温暖与惬意油然而生，让人不忍打破此时的安宁。走了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道：“师姐……”
“我不能。”我脱口而出，没有给她继续的机会。我实在不能让她一字一句的说下去，那样，我花了若干天浇筑起来的坚冰说不定会瞬间消融，我害怕那种冰川消逝的一览无余，我害怕从此不敢正视导师与师母的眼睛。
显然，她被我的打断弄懵了，两个人僵在梧桐树阴下，没有人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良久，她说：“我以为你会问我喜欢你什么。”
是啊，她喜欢我什么？或者，别人曾经为什么喜欢我，我从不曾好奇。为什么喜欢？我也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别人。这是一个太不可思议的问题了吧！何为正解？如何作答？我不会问，即使她有答案，即使她想要告诉我，现在也不是个合适的时候吧。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能因为灵魂的一次游牧，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存领地。纵然那自由令人心驰神往，我也不能欣然而去，因为背负了太多的不可背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你不想知道吗？”她问。
“不想。”我低着头，鬓发从耳后散落，散成一幕屏障，遮住了眼睛，遮住了脸颊，遮住了表情。我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轻轻击打着路面，鞋底飘出黯哑的叩击声。她伸出左脚，踩住了我不安分的高根鞋，画在鞋帮儿上的那个梳着爆炸头的小娃娃，挑衅地望着我，娃娃的身后是一汪淡到干净的粉色。
“我喜欢你的安静，喜欢你的与世无争，不像这世上的人。看到你，忍不住想要安定。”她自顾自地说着，我看着她，惊讶着昔日无邪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一种我从未见识过的成熟。“我喜欢你，确切的说，我爱你。”我能感觉得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应该是鼓起了很的大勇气，她的脚还在我的脚上，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全身用力的劲头儿。我刚要张嘴说什么，却被她挡了回来：“听我说完，”此时的她有点儿强势：“如果你因为不喜欢我而拒绝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为什么不能面对自己的喜欢呢？”我抽回了自己的脚，拿出纸巾来擦鞋，并希望着自己的小动作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转移目前的话题。可是她很执着：“师姐，我没强迫你什么，你……”
“你这样咄咄逼人，还不算强迫吗？”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我只想着要你幸福。”
“如果你希望我幸福，就不要打乱我的生活。”我知道这话说的有点儿绝情，但是已经谈了，还是谈开比较好。
果然，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有点儿茫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打乱了我的生活。我接着说：“我承认发生了一些事，可是这些事到底应不应该发生，你我都说不准。你我都是成年人了，就应该知道，很多时候，我们会有很多想法，可是这些想法该不该实现，能不能实现，需要我们的理智加以判断。”我看着她，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我判断过了，”她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你就觉得我没判断过，这是武断。”我挑了挑眉毛，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于是没有出声。她接着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然后她避开了我的目光，闪烁其词：“但我希望是最后一个。”
这个问题，让我无言以对。不是第一个，但希望是最后一个——我突然涌出来一肚子的话，想知道她年纪轻轻地过往到底是怎样的，她走过怎样的混乱，迎来怎样的清醒。我又突然不希望知道她过去的点滴，我怕我承受不住那里面的爱恨情仇，会醋意频生。我突然又很希望了解她不为人知的情路，并期待着那是一条可以让我远离迷茫的通途。我又害怕与她重新回顾那样的一段旅程，我怕我回首观望，望到的只是少不更事，或者伤感莫明。
最终，我没有问她任何问题。我只是轻轻转身，示意她要不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