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停好车，师母先下去开门。随手拿了就近的手提袋，径直朝门口走去。我趁着整理包包的空档，拉来袖口，把手臂抵到兮兮的眼前。我的皮肤比较敏感，很容易就有出血点，果然经她一拧，就留下了一块圆圆的淤青。师母身在不远处，所以我不方便发作，生怕一旦高声，便惹来杀身之祸，于是就准备默默地用眼神儿鞭挞那小东西一下。她也没想到我这么不经折腾，自己只用两个手指头，一点儿小劲头儿，就能让我遍体鳞伤。有些小得意，又有悔意，望着我时，眼里都是笑意。我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刚想要放下袖子，却不想她已经伏身低头，吻在了我的伤处。身后响着脚步声，我恐怕师母看到此情此景，心里抽成了一个麻团，急忙装着收拾包包的样子，挡住她女儿对我的亲吻。这时候兮兮刚要抬头起来，结果两颗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整个儿一五雷轰顶。
我们俩各自捂着脑袋从车里钻出来，狼狈地要命。师母看了哈哈大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幸福。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伸手过去揉揉兮兮的脑袋，眼里又嗔又怪，无奈地要命。
师母把车锁好，一个劲儿地劝我到家里坐坐。我极力推辞，推辞到自己都觉得过分了。师母看我一脸窘态，很识趣地告诉我：“你老师不在家，今天就咱们三个。”我心想，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儿还是退避三舍的好。可是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接着说：“我一早就买了兮兮爱吃的芋头，还有你爱吃的多宝鱼，一会给你们露一手。”都已经热情到这个地步了，再推辞就是我不懂事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当作是导师不在家的释然吧，跟着师母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又犯了睡不着的病，翻身起来，看了会儿书，又敲了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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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为了折腾这一大桌子可口的饭，师母一大早就去了早市。她未出嫁时是公主，嫁了人是王后，过的从来都不是朝九晚五的日子，能起早逛市场买菜，真是百年不遇。知道她看到兮兮回来，满心欢喜，更知道她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辛苦不易。所以把我随手把东西往门口一放，便进厨房去帮师母打下手了。
兮兮一趟一趟地往厨房跑，立在门口，探头进来，又不说话。我猜她可能有话想跟我说，可看我又不得空，不得不一趟一趟跑来试探。我也知道她要跟我说的话，我肯定给不了她想要的回答，索性当作没有看到她里出外进地奔波。师母倒是被她折腾烦了，安顿好了锅里的东西，一边擦手一边跑过去问她是不是饿了。我躲在厨房里，懒得出去，一出去肯定被兮兮逮个正着，或者被师母撞到，不如对着一锅清蒸鱼，清静。
兮兮来厨房里东张西望，我就到洗手间里洗脸洗手，师母就摆桌子装盘，三个女人在几米大的空间里蝶舞莺飞的，各自为政。不过，到头来总有坐下来共进一餐的时候。师母看来真的高兴，还开了瓶红酒，说是怕辜负了自己的好手艺。师母平时都用保姆的，难得下一次厨，我自然要给她面子。兮兮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一个劲儿的夸她妈的手艺好，还添了一次饭，这顿饭让师母吃得不是一般的尽兴。我也很尽兴。很久没这样吃过饭了，举着精致的薄胎瓷碗，端坐在其乐融融中，享受着美食，呼吸着酒香，乐在天伦。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童年，那时我和母亲也是这样对坐着，她看到我狼吞虎咽的那种幸福，一如师母的神色。可是，童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兮兮喜欢吃桂花莲藕，但不喜欢吃里面的糯米。藕放在我这一边，她够起来不方便，每一次都是我夹给他。知道她不喜欢糯米，所以我都是把里面的糯米取出来以后，再把了藕片夹给她。夹了几片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师母看不下去了，用筷子敲了一下碗，面带不悦地说了兮兮一句：“你看你，老欺侮你师姐。”又说我：“秦羽，你不能老迁就她，养她的小姐脾气。”本来我盘子里还有一片正在为兮兮剥的莲藕，一听师母这么说，我赶紧停了筷子，抬头冲母一笑，说：“没关系的，我也有不爱吃的东西。”师母往我的碗里夹了一大块鱼，末了又添上点儿姜丝，说：“多吃点，姜也要吃些，对身体有好处的。”我眼圈一红，低下头扒了几口饭，吞得哽咽。师母可能觉得我的感伤来得莫明其妙，但还是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臂，以示安慰。兮兮定定地望解着我，她的目光穿透我的发丝，热辣辣地射到我的脸上，停伫良久。我知道她无法了解我伤感的原由，相对于我的踌躇，她总是积蓄了太多的无所畏惧——这个世界呈现给她的，一直都是一片坦途。如果天使不曾跌落人间，哪里会了解人间的疾苦。
吞下了那碗米饭，我在心里也画了个坚定的句点。如果我必需选择，我会选择直面导师和师母的情义，选择可以坦然面对的那种温暖，而不是那份注定要撕裂所有关系的情感。
（四十七）
吃过饭，我要师母去休息，然后自己留在厨房里洗碗。师母过意不去，兮兮说她和我一起收拾，师母才放心走开，到兮兮的房间帮她收拾行李，安放我们带回来的七七八八。兮兮收拾好桌子，清理了厨房的地，然后站在旁边看我洗碗。我一语不发，也没有看她，双手专心致志地在水里打转。她伸手过来，想拉起我的手，我翻转手腕去拿洗洁精，避开了。她的手停在空中，隔了几秒钟，落在了水池的边缘。我继续着清洁工作，洗好碗，又把灶具和工作台擦了一遍。我忙活的时候，兮兮就站在旁边，我一语不发，她也一语不发，我的目光专注在抹布上，她的眼睛就落在我身上。终于，她忍无可忍地把蹲下擦拭橱柜的我一把拉了起来，用力很大，晃散了我的头发。
“你这是干什么？”她问我，咬牙切齿。
“什么干什么？”我就这么任她拉着，两只手都沾着泡沫，也顾不上整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