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这几年混得不顺利,几瓶啤酒下肚,郭鹏变成了怨妇。我父亲酗酒,所以我对喝多了的人向来没有一点儿好感,于是拦住他不再让他多喝。趁着他还清醒,能数明白数儿,我从兜里拿出一些文件,还有一张存折,告诉他:“这是你妈让我捎给你的,你放好了。”等他把东西收好,我又拿出一个红包,说:“听说你要结婚了,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郭鹏双手抱着一瓶没打开的啤酒,下巴抵在瓶盖儿上,说:“我结婚你怎么还随上礼了?”我说:“应该的,同喜吧。”他轻轻哼了一下,语气有点儿落寞:“不要钱行不行,送份礼物吧,留得还能长远点儿。”“家里还缺点儿什么?”我问他。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把红包推了回来:“想好了告诉你。”
(四十一)
回酒店的路上,我问兮兮:“是不是挺无聊的?”
她说:“不会。”
然后就是两个人的沉默,出租车没有开广播,司机也沉默,时间变得漫长而沉重。我好像被她身上的酒味儿给感染了,昏昏沉沉地困,有点要打瞌睡。突然,听到兮兮说:“你们俩好过吗?”
一个问题,我睡意全无。故作茫然地遮了一句:“谁和谁?”
她看了我一眼,单刀直入:“你知道我说谁。”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两年。”
我以为她会不高兴,起码是按照她日常表现的那种不高兴表现一下。没想到她却异常平静,脸望着窗外,根本没有看我。于是我也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听见她幽幽地说:“师姐,你从来没跟我聊过你的生活,我很高兴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她这句话说得我心里怪怪的。的确,认识她这么久,我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聊过我的生活和经历。今天一个晚上,她和郭鹏喝了七、八瓶啤酒,他就向她讲述了我前面的小半辈子。
回到酒店以后,我直奔大门,走到门口才发现兮兮站在下车的地方没有动。
“怎么了?”我问。
“没事,想吹吹风。”她向两边看看,答了一句。
“大半夜的吹什么风啊。”我一边说一边拉她上台阶,没想到她纹丝没动。我转身看着她,她突然说:“为什么?”我心里直画魂儿,心想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你突然问一句,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个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事呢?”她这一问,我有点儿哑口无言。是啊,我从来没跟她说过我的事,家里的事,我自己的事,不过我跟别人也没说过啊。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挺对得起她的:“你没问,我干嘛要说。”
“你也不关心我的事,是不是?”是啊,我也没问过她的事,可是我也打听过别人的生活啊,所以我接着说:“你不想说,我也没必要问吧?”
本来我们的手是拉着的,结果她一下子甩开,我听见自己左边的膀子“咔嚓”了一声,然后就酸得不行。我有点儿火,问她:“我说,你干嘛?”她看了我几秒钟,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又走回来,整个过程都怒气冲冲的。“你怎么那么冷血啊你。”我的天,这一嗓子,能唤醒半个杭州城。
我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说:“回去再说。”她还是不动,就站在那儿,脸憋得通红。我一看劝不动她,就说:“那边走边说可以吧?”“就站这儿说。”她把头一别,直视我的眼睛。我一看软的硬的都不行,那咱们就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吧:“你想让我说什么?如果你今天发这通火儿,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你交待过我的过去,那你就站在这儿继续发火吧。我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向别人讲述经历的人,郭鹏并不是全知全能,你的父母作为老师也没这样挖掘过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我的隐私只属于我自己,如果你觉得你一无所知,那只能说明我的生活不需要向别人交待。”她还是一动不动,眼圈有点儿红。我继续说:“如果你今天发火是因为觉得我冷落了你,那你大可不必。我从来不会八卦别人的生活,无论是你的还是别人的。我认为时机对了,对象合适,人会自然而然地表达,刨根问底儿不是我的风格。”她不再望着我,低下头去,我心里也有些难过,于是转过身,自言自语似地说:“我知道你对金属钮扣过敏,巧克力喜欢纯度65%以上的,喜欢牛肉多过猪肉,喝普洱茶会拉肚子,这样也就够了。”
我说完就回房间去了,没有再看她。她是在我洗澡的时候回房来的,没有洗澡,没有脱衣服,就直接把自己裹到被子里睡了。我没打扰她,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就关了灯。
这个晚上,我们两个都需要冷静。
(四十二)
关了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侧过脸去,看她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茧,心里隐隐有些心疼。穿着衣服睡觉,明天早上起来一定混身疼。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方式,我反而觉得,我们各自在彼此的情绪里游走,少了理性的交流,而这又使得事情变得很复杂。比如现在,我能感觉得到她向我要得越来越多,而我到底能给予多少,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些时候,给予是无意识的,因为在给予的那一刻,我自己也沉浸在幸福与欢愉之中。可是,如果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给予,其结果我是否能负担的了?
我侧过头去,看到她裹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真的睡了,还是在继续和我赌气。正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枕头边儿的手机一闪一闪的,我打开一看,短信来自于张先生。明明白天已经通过电话了,大晚上又来短信,我有点儿烦,于是匆匆了回了两个字,只道了声晚安。
又想起兮兮答应了明天和郭鹏一起玩,我心里就越来越慌。我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将自己的过往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异于一只甲虫被人剥去了壳,将粉红色的皮肉放在太阳底下烤。而我的恐惧又不完全在此,相对于暴露自己生活中的细节,我竟然更害怕有人要闯进我的生活。都说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块166CM的石头,不知道我的生活将要激起怎样的旋窝。
(四十三)
早上的阳光真好,春光明媚,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天气。因为没想好去哪儿,所以郭鹏提议们先骑单车在西湖绕一圈儿,说不定逛着逛着就想到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租到一辆三人骑的自行车。两人骑的有很多,三人骑的不太好找,找了好几个出租点才找得到。兮兮骑的不好,于是郭鹏在前,我在后,把兮兮夹在中间,玩得不亦乐乎。还车的时候,郭鹏问兮兮玩得开不开心,兮兮一脸幸福。郭鹏开玩笑说:“多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然后用手指指着自己、我,还有兮兮,说:“爹,妈,孩子。兮兮,我们收养你吧,天天这么玩。”兮兮瞥了他一眼,非常不屑地说:“才不。”郭鹏又指着自己、兮兮和我说:“爹,妈,孩子,要不我和兮兮收养你吧。”我“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直说郭鹏没个正经的。郭鹏又指了指兮兮、我和他自己,说:“你们俩不会要收养我吧?”于是大家都笑。
我极佩服郭鹏这个家伙能屈能伸,又思维敏捷,转得快。一句笑话说得兮兮不高兴,他便有办法编个续集,最后绕到自己身上,自嘲一下就轻松解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