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陶醉着,手机突然响了。我拿出来一看,只有一串手机号,没有显示来电者的姓名。我的习惯是从来不存不必要的号码,所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电话响得执着,没有挂断的意思,我担心可能是单位或者学校有事,于是便接了电话。
是张先生。
兮兮近咫尺,所以我没有称呼对方,直接进入话题。其实昨晚跳舞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的短信,但是当时我忘了回。后来回到酒店,睡前定闹钟的时候突然想起,便匆匆回了一条。因为我回复的太晚了,而且他又考虑到旅途劳累,所以现在打过来问候一下,看看我们玩的好不好,一切是否顺利。我含糊答应着,保持着客气和礼貌。虽然没有明说,但以兮兮的聪明,对方的身份肯定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我放下电话,若无其事地去看花。兮兮一边走一边继续她之前的话题:“桃花好,开多了也烦。开得好招蜂引蝶,开得烂就招一群苍蝇。”
我懒得应付她的刻薄,又打心眼儿里喜欢她酸溜溜的别扭样儿,于是拉起她的手说:“走吧,苍蝇。”
(三十九)
从灵峰回到酒店,有点儿累。我洗了个澡——是啊,我特别愿意洗手洗澡洗衣服,兮兮也老是报怨,我看到水龙头比看到她亲——然后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跟兮兮请假说要去见个朋友,让她自己安排一下节目。
“什么朋友啊?”她问得也太直接了,不过口气还挺小心。
“大学同学。”我据实以答。
“男的女的?”
“男的。”
当时我们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的同一只枕头上,但身体朝向不同的方向。我回答完她的问题就起身了,到洗手间换了衣服,回来看见她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抠着枕头套。我问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一点都没矜持,一跃而起,说:“好”。
上出租车前,我给郭鹏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我带了同行的小师妹,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四十)
郭鹏跟我同系同届,但不同班。他说开学报道头一天就认识我了,可我到大三才意识到有这么个人,严重的时差导致了我们两个日后关系的大倾斜,不过我跟他这辈子算不清谁欠谁的,所以两人都懒得掰扯。
上学那会儿,别说是外班一个不相干的男生,就是我们宿舍的那些姐妹,我也不是很了解。名字倒是一开始就记住了,不过谁家是哪儿的,具体情况如何,有什么爱好,性格怎样,我一概不知。我这个人是比较迟钝,但还不至于迟钝到傻,在一个空间里泡了四年,我对她们的不了解,主要也是因为时差。
我妈也就是送我上过一会大学,从此再没去看过我。她太忙了,忙着赚钱养我。报到那天,别人家都成群结队的,我们家就两人。我的宿舍在六楼,行李是几个学生帮我扛楼上的——郭鹏说当时就有他一个,不过我却不记得了。然后我妈放下600块钱就走了,当时她一个月也就赚475.8,所以我把六百分成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就噼里啪啦地一通收拾,那干净利索劲儿把全宿舍的姐妹儿震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我就开始惦记怎么赚钱养自己了。
我真不是好学生,从来都不是。偏科又贪玩,并不是那种勤勤奋奋、兢兢业业地主儿。上大学以后,有一个老师对我特别好,教英国文学的一个女老师,天天有事没事老夸我。一会儿说我有灵气,一会儿又说我有悟性,夸得太多,我不好意思让她失望,所以分外勤奋,就这样被活生生夸成了一个好学生。
大学的时候我做家教,做侍应生,做翻译,做促销员,甚至做枪手……第一个学期是被人养,然后我就试着自己养自己。一直到我硕士毕业,那些年里我一直是每天睡四、五个小时,因为除了要赚各种费用,我还得维护一个好学生的尊严,拼高分、拿奖学金,所以后来睡眠就有了问题。其实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不是自己的学历,而是我大学没毕业就做了六份职业。有一次看报纸,说是联合国工作人员的基本报名条件就是三年工作经验,两种以上工作经历,会两门外语。我还跟我妈显摆,说我已经够格了。
“我就是在罗杰斯认识你的。”大家坐定之后,我和郭鹏开始回忆起往事。
“你不是说开学第一天就认识我了吗?”
“那时候你不是不认识我吗?罗杰斯那回你才真正认识了吧。”
罗杰斯是哈尔滨的一间餐饮,快餐店的一种吧,咖喱饭很好吃,以前很火,不过现在没落了。原址已经变成了粤菜馆,道理哈一百开了一家新店。我上大学那会儿,那家店还很火。每小时工资比麦当劳和肯德基给得高,而且晚班有补助,所以我常常和家在当地的小孩换着值晚班或者节日班。隐约记得那次好像是谁过生日,郭鹏他们一大帮人呼呼啦啦就去了。我是侍应啊,所以会走来走去清理杯盘,结果被眼尖的人看到,被拉过去打招呼。招呼打过了,又被强拉着敬了寿星一杯酒,哈尔滨人喝啤酒可真都是海量,我不过是喝了一扎啤酒杯的杯底儿,就撑得我要死要活的,脸立刻就红了。我还记得郭鹏那时候的女朋友用纸巾帮我抹掉嘴边的啤酒泡,一边擦一边笑话我的红脸蛋儿。话说回来,我们好多年没见,郭鹏可是比原来见老,而且有点儿发福。他调侃说,对男人而言,沧桑也是一种美。
因为和郭鹏好多年没见,所以聊得比较热闹。我担心兮兮无聊,频频看她,她就一味冲我笑,表现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郭鹏可能察觉出我们已经冷落了兮兮,便非常抱歉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聊的都是以前的事儿,你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啊?”兮兮笑得那叫一个乖巧,乖巧的我从来都没见过,直说:“挺有意思的,我愿意听你们聊。”听她这么一说,郭鹏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又叫了几瓶啤酒。我本来就不能喝酒,一直喝白水下饭,结果她们俩就对饮上了。兮兮刨根问底儿地问这问那,郭鹏就有问必答。说到高兴的地方,两个人狂笑不止,完全当我是空气。
兮兮问题特别多,就像真人版的十万个为什么。郭鹏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还是见了美女就绷不住,亢奋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给她我上大学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话说大学的时候我是全系唯一逃课旷课的好学生,老师们都知道我逃课的时候是为了赚学费,而且考试的时候成绩又是真刀真枪拚出来的名列前茅,所以都对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上大学的时候长发过膝,不过一直是盘起来的,所以同学一年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一次我中午去游泳,下午上课的时候头发没有干,就随便编了一条大辫子去上课,结果引起教室里一片哄动——蓝色棉布长裙,一条大辫子,女生们从此都叫我孔乙已,不过男生们却一直叫我雅典娜。他问兮兮:“你知道你师姐为什么叫雅典娜吗?”兮兮茫然地看看我,又看看他,摇了摇头。郭鹏就像是个说书的,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说:“那是因为她没有不会的。上学的时候我们考试都愿意挨着她,我啥也不用看,光抄她的,还拿了一次校级三等奖学金。” 说完,还让我参与一下求证,证明他说得的确是历史真实。
兮兮问他:“我师姐上大学的时候就这么冷吗?”
郭鹏一脸诧异:“她现在还叫冷吗?这要搁上大学那会儿,这是春光明媚,开了天恩了。”兮兮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我喝了口水,告诉她别信郭鹏的醉话。郭鹏不服气:“你别不认账,我打开学就追你,大三你才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你说你冷不冷?”我说我那跟冷没有关系,我这方面神经本来就比较大条。兮兮突然接了一句:“是不细。”气死我了,我说你一小破孩儿,大人说话别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