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我正神游太虚,听见兮兮叫我。
“嗯。”
“你想事情的时候特别忧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从包里拿出了纸笔,在那儿对着我涂抹。我没有接话儿。我知道相由心生,气质自内而外,装成什么样儿也摆脱不了自己的心神。所以,被人说清高啊,清冷啊,忧郁啊,已经成了既定的评价,早就懒得反应了。
“不过你的忧郁一被人发现就没了。”她又说。
“嗯,情不自禁吧。”我回答。
“那,哪个是真实的你啊?是忧郁的,还是灿烂的?”
“都是,此一时,彼一时,人是矛盾的。”
“那你更喜欢哪一个自己?”
“有时候都喜欢,有时候都不喜欢。”
“我都喜欢。”说完,她冲我谄媚地笑笑,我转头去看四外的风景。
“师姐,送我份礼物吧。”我觉得她有点儿没话找话。这种时候,分明是无声胜有声的好。可能二十岁的时候人都话多,喜欢表达。她见我没有理她,便继续说:“DIY的,买的我可不要。”
我说:“怎么DIY?我又不是你,可以妙笔生花。”
“你笔下有情啊!”我有点儿讶异,不知道她这句是从何说起的。她见我不了解情况,便继续解释道:“我爸说的。我爸说你的论文写得像美文,虽然做论文有待改进,不过看得出每个字都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我心里窃喜,原来导师还这样说过。如果不是兮兮告诉我,恐怕我一辈子不会知道在他那里,我还可以获得一点点肯定。而他的肯定对我而言至关重要,像我这样爱惜羽毛的人,生活的志气就在于不让那些重视我的人,还有我重视的人失望吧。
“你应该为我写点儿什么。”兮兮接着说。
“为什么?”
“我给你画画,你该回报我。”
“是你自己要画的,我又没要求。”
“现在我要求了,你是不是就写了?”
我望着她,没想好怎么回答。她突然恶狠狠地威胁了我一句:“你如果不写,我就把画画成裸体的。”
哈哈哈哈,我开怀大笑,没想到她还有这能耐。于是从她的手里拿过速写本,翻过她画的那一页,随手提了一首《天净沙》:
花花草草芊芊,莺莺燕燕翩翩。
纤纤袅袅娟娟。痴痴念念,日日月月年年。
“师姐,你这是写得什么啊?”她故意不认识字似的把本子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又看。
“看不懂吗?”
“看不懂。”
“那就撕了吧。”我伸手去抢本子,她却赶紧藏在身后,笑嘻嘻地说:“我认字,只是到底写什么,不能一下子看明白。我回去慢慢研究哈。”
“这是散曲,越调,曲牌是《天净沙》。元代的乔吉在杭州写过一首,是用叠字。如今我们也在杭州,所以我也用叠字。”
“乔吉是谁?”
我刚要张口解释,突然想,难道让我细说从头,告诉她乔吉生于1280,死在1345,是元末的一个散曲家。字梦符,号笙鹤翁,写过《两世姻缘》,散曲创作超过200篇?呵呵,那不是把课堂搬到了西子湖上?不要吧,她不仅会听得打瞌睡,还会取笑我被东坡先生附体了。于是我回答道:“一个男人。”
“他写的什么?”
“对一个女人的欣赏。”
她抬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写的是对我的欣赏吗?”
我凝视着她的眼,很想冲口而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告诉她不仅有欣赏,可能还有承诺。但是最终也没能张开嘴,只是回她:“是写给你的。”
她抬头,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想弄明白我的回答和她的问题有什么不同。思索的结果好像不如人意,于是她又满脸狐疑的画她的画去了。这时撑船的艄公告诉我们三潭映月就在左手边,我转头去看,湖水清冷,三潭也清冷,远处烟水朦朦。
“师姐,给我写个容易懂的吧!”
我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着兮兮,不知道她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儿。
“给我写个我能看懂的,这个,太含蓄了。”她已经停了画笔,在跟那首散曲较劲。
我笑,揶揄她:“我要是写英文诗,你不是更看不懂?”
“那写个通俗点儿呗,像徐志摩那样的。”
“我不写,不喜欢。”
“那你写完了英文的给我翻译一下呗,配上译文给我。”
我笑得不行,心想这孩子真是不靠谱,情书还有定做的?于是不再言语,任她胡说八道好了。她果然一直没放下这个话题,想了一会儿,突然问我:“要不你帮我翻译一首诗?”
说实话,有很多时候我都不理解兮兮在乎的很多细节,太多的事在我眼里是小事,在她眼里却大过天。比如现在,顺其自然就好,她却像着了魔一下,一直放不下。对于我不理解的事,我也不想深入探讨,因为生活不是可以讲理的事儿,又何况大家成长经验不同,很多事越是掰扯越掰不开,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于是我问她:“你喜欢谁的?”
“《同心难改》。”
“什么?”
“《I CAN’T THINK STRAIGHT》。”我一直不知道那电影的中文译名,不过对里面的情诗倒是有印象。“上次看电影的时候,你不是说那首诗翻译的像散文吗?”她说,“可是我挺喜欢的,我喜欢那首诗出现时,电影的感觉。”
我默然无语。她是真读不懂我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希望我能像外国人那样激情四溢地表达?而我的心里又真的有那种燃烧的感觉吗?我悄然自问,内心却寻觅不到那种压抑不住的狂野。我望着兮兮,她专注于眼前的画,忽然抬起头来看我,四目相对,她又低头去折腾她的画。我有点儿后悔,怎么会写出“痴痴念念”这么冲动的词儿,还寄希望于“日日月月年年”,看来真是被西湖的美景冲昏头了。
在那一刻,我祈祷她千万不要读懂我的点滴情浓。
(三十八)
早知道三月的杭州有花可看。灵峰探梅,大大小小的旅行贴士,有文有图,不禁感慨江南的广告都诗意盎然。我们到杭州时花展马上要结束了,反正灵峰离西湖又不是很远,下了船,便决定去看看。
灵峰山下青芝坞,由地图看,是在西湖西侧。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要插一句,我虽然是路痴,但是开车时认路标很敏锐,白痴的行为都是在走路的时候。兮兮走路时精明的不得了,可是她不会开车,更不会看地图。每次看她拿个地图不知道正看还是反看好,我就忍不住偷笑。
“灵峰探梅”是有典故的。据说在五代十国的后晋开运年间,灵峰寺始建。到了明代万历初年,寺庙败落,众僧疏散,只有殿宇孤伶伶保留在原址。到了清嘉庆年间,浙江都卫莲溪重修灵峰寺,并在四周种了一百多株的梅花。清宣统元年,周梦坡又增种梅花三百株,于是灵峰便成了观赏梅花的风水宝地。不过,民国后期寺毁梅亡,到1988年春,园林部门才重新辟梅园四百多亩,种植梅花五千余株,还在灵峰寺遗址新建了供游客登高赏梅的建筑群——这都是去过灵峰后“贩”来的,写在这里跟大家朋友分享一下。
我们到时已是中午,艳阳高照,晒得人暖遍全身。到处都是花,如临花海,那种花团锦簇的妖娆,让美人黯然失色。我不认得梅花的品种,听说还有别的花种在园中,但我根本分不出来哪种是梅花,哪种是其它。我觉得这样挺好,难得糊涂,只要认得是花,只要打心眼儿里喜欢就好。
好香啊。虽然已经开到“花事了(liǎo)”,可是还是风骨不减。我凑到花前想看清楚些,那种自然的芬芳,真是不由人不陶醉。看我贪婪地呼吸,兮兮也乐陶陶的,不过她说要是桃花就更好,我们站在花下,新版人面桃花,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