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我加上你两个人并不等于我们
沈嘉搀着我回到了她租住的地方。她扶我在床上躺下，盖上被子。冷，还是好冷，我不由自主地将被子紧紧裹住。“还冷？”她走到一边摸摸了房间角落里的暖气片，又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毛毯压在我盖的杯子上面。她帮我掖了掖被角，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晨晨，起来吃片退烧药。”她端来水，试图将我的身子扳过来。我用手抓住里边的床沿，拗着不动。她叹了口气，说：“你先睡会吧。”我恨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受她的恩惠，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难堪。外侧的床沿微微塌陷，她依然坐在床边没有离开。我感觉眼皮渐重，意识一点一点地从脑子里模糊、消失。
醒来的时候，自己已是仰面躺在床上，头上多了一块湿毛巾。沈嘉那张熟悉的脸从模糊的轮廓变得渐渐清晰，直至能够看清她的眉眼。一直到今天，我的脑海里依然镌刻着当时沈嘉的样子：她微蹙着眉，嘴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细线，唇角微微颤着，好像在酝酿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欲说还休；余肿未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蓄满关切，又混杂着悲戚、委屈和落寞。我不知道她这样一动不动地看了我多久。见我睁开眼睛，她如梦方醒地站起身来，过了一小会，端来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粥。“先吃点东西，不然没法吃药。”她扶我坐起，又舀起一勺粥送到我嘴边。多熟悉的场景，我几乎产生了一下子回到大二那年我打篮球腿受伤后沈嘉日复一日照顾我的错觉。我推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我的包呢，我要回宾馆。”她急急地放下粥碗，热粥洒在她手腕上，她没有理会，一下摁住我掀被子的手，“晨晨，你要跟我赌一辈子的气吗？”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我，泫然欲泣。
赌气，这就是她对我俩之间目前关系的定性。我觉得可悲，冷笑着说：“原来在你看来我是在跟你耍性子赌气。沈嘉，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心寒，什么叫绝望。从你打电话让我毁掉日记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将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一切连同我的自尊一起踩在了脚底。”沈嘉抓住我的手渐渐松开，“我知道我的表达方式不对，伤了你。后来我想跟你道歉，也跟你示好，可你不肯理我，我给你打过电话，还......”“还写过明信片是吧。”我嘲讽地接过她的话。
沈嘉尴尬地止住了要说的话。沉默了一会，终于又开了口：“晨晨，我们，我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彻底地摊开来谈过感情的事情。从大学开始，你就问过我不止一次，毕业以后，我去上海，你也逼我给一个答案，我都没有面对面地和你谈清楚，这是我的错，是我最对不起你的地方......以前我们俩读书的时候，说不爱你，是假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嘉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看着她的嘴，眼泪应声而下。她用手将我的眼泪轻轻抹去，继续说道：“你一直逼我让我说爱你，但是说了以后呢？即便在异性恋中，相守也比相爱难很多。就算我们都下了冲破千难万险的决心，冒世人之大不韪选择在一起，没有父母和家人的祝福，每天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和各种指点之下，我们真的还会像以前一样幸福吗？曾经有一次我跟爸妈提到我们班上的那个t，说得很婉转，可是你知道我爸妈用什么词形容她吗，他们说那是变态......”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滑落，我也想伸手去擦，但还是缩回了手。“晨，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他们眼里乃至所有亲戚朋友眼中的骄傲，有时候我真希望变成长辈们眼里那些没出息、不争气、恨铁不成钢的孩子。你更是如此，不仅是你妈妈的骄傲，而且还是她唯一的依靠。那年去你家，阿姨对我就像待自己女儿一样，可是越这样我越觉得负罪，我觉得我不配让阿姨对我那么好，她就应该恨我、骂我……”
沈嘉的眼泪一颗颗地落在手上、毛毯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击打着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沈嘉，你别说了。”我攥着被角，心好疼，疼得盖过了高烧带来的不适和难受。“晨晨，你让我说完”，沈嘉掰开我紧攥着被子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膝上，“我问过自己无数次，我是不是les。这个简单的问题我想了整整四年多，一直从大二到06年去上海看你的那个五一，最后我告诉自己我不是。因为除了你，我对其他任何女生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感觉，相信你也是。既然不是，为什么要选择走一条最艰苦的路？冲动地说爱、说在一起不是难事，但是有多少人会因为我们的自私受到伤害，甚至连我们自己也逃不过彼此伤害的结局。与其这样，我宁可选择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没有伤害，更没有伤害后的反目。晨晨，我最害怕的事情是失去你，只要让我感觉到你在我身边，哪怕作为一个最普通的朋友，我就满足了。这一年多来，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想你，也恨你，恨你绝情到如此狠心的地步。”沈嘉哀怨地看了看我，低下头，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如果换个角度，就像06年我去上海时候回答你的，有许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问题想复杂化了。有句很俗很酸的话叫做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在友人和恋人的区间里，在我们的自我暗示或者说是彼此暗示下，我们越来越往恋人的方向游移，所以无论在身体还是情感上，我们都越界了。如果，如果当年的我们都换一种心态，也许就会像其他的女生一样，变成最正常的闺蜜......”沈嘉说不下去，我痴痴地看着她握着我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如果吗？”
沈嘉没有回答，我忽然觉得好累，一种由身到心的疲惫。或许就是我和沈嘉看待感情的不同态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身心俱累的这场追逐，注定了我们迟早会站在互相伤害的位置。一年多来累积的对沈嘉的恨像冰川融化一样在我的心里慢慢融解。我无力地反握了一下她的手，问：“你爱邓川吗？”“爱，和他在一起觉得心里不再空落落的了，觉得踏实而温暖。”沈嘉不假思索地答道，犹豫了一下，又补充说：“就像和跟你在一起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