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回忆里曾有相同镜头
“欧晨,你在听吗?”听我半天没有答话,邓川问了一句。“在听。”我平淡地吐出两个字。邓川接着说:“沈嘉想让你没人否不肯告诉我你的电话,但是看她那个样子我实在急坏了,所以从她手机里翻出了你的电话,冒昧地打了过来。”邓川顿了顿,有点犹豫地说:“如果方便,你能不能过来看看她?”“不了,我后天就回杭州,没有时间。你好好照顾她。”我明白无误地拒绝着。邓川叹了口气:“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也行啊......你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什么矛盾不能摊开来说呢。”
接完邓川的电话,我坐在床上,凌乱的思绪回到了一年多前。在沈嘉提出毁掉日记之前,自己不是已经接受了她的说法,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了吗?既然当时两个人都已经默认了没有未来,沈嘉提出要抹掉那段在她看来不那么光彩的过去,似乎是个无可厚非的要求;而且就像她说的,让日记消失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幸福,当初不就是因为那本日记被妈妈看到惹了祸……沈嘉伤我,固然是体无完肤,但我一年多来的决绝,或许也给她带来了不亚于我的伤痛。手机就搁在床头柜上,像株罂粟花一样闪着诱惑的幽光。我抓过被子,蒙住头,将心里涌上来的些许负罪感和愧疚重新摁下去。我对自己说,睡吧,收起你廉价泛滥的同情心,就当自私一次,再坚持一天,后天早上就能离开北京,回到杭州,回归自己已经渐渐成形的生活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喝了感冒药的缘故,第二天昏昏沉沉地醒来,已近正午。手机里有一条秦纹的短信:“今天吃完晚饭后回宾馆,你感冒好点了没?我箱子里有厚外套,你要出门的话穿上。”感冒确实是重了,我只觉得头重脚轻,一点食欲都没有。我起身给自己泡了杯感冒药,听到床上的手机响了两声后又没了声音。看了看未接来电,是昨天邓川的那个号码。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回拨了过去,没人接听。沈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混沌的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各种不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再作任何考虑,我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输入那11个数字,拨通了沈嘉的电话。
电话通了,“喂。”在几秒钟的留白后,我还是先开了口。“你打来干什么。”那头传来了沈嘉的声音,冷若冰霜,语气中又带着一丝轻蔑与嘲讽。我听不出电话里的沈嘉有半点像邓川所说的伤心欲绝,既然她平安无事,我也不用再自取其辱了。“没事,再见。”我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等等!”沈嘉说,“有些东西要还给你”她依然声音冰冷,语气里带着伤人的厌恶。“你不想要就扔了吧。”我想不出她还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我,以前的生日礼物?一起买的衣服?“下午两点我在光合作用等你,你爱来不来。”那头挂断了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
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开到最大,我仍然觉得周身发冷,这是自己发烧的一贯征兆。看了看时间,一点多了,我瑟缩着从秦纹的箱子里拿出外套穿上。四肢酸软无力的我像是被一股力量推着,向房门口走去。宾馆大门外就停了一辆出租车,我钻进去:“师傅,去T大东门的光合作用书店。”
走进光合作用,书架、座位、吧台的布置一成未变,一切都那么熟悉。当爱成往事,最难堪的莫过于一切清晰如昨。沿着书店里古朴别致的台阶,我上了二楼。一眼就看到她坐在当年我们常坐的靠窗位置上,依旧穿着一件她所喜欢色系的长款大衣,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冷峻地像是要参加一场即将到来的谈判。我走到桌子前,“坐”,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客气得就像是在参加商业会晤。我没有抬头看她,用胳膊撑着被外面大风吹得愈发沉重的脑袋,强打精神说了句:“说吧,什么事?”“什么时候走?”她问得我不着边际。不是要还东西吗?“明天一早。”我说。她不再说话,书店里小野丽莎的音乐颇合适宜地填满了我和沈嘉之间沉默而凝重的空气。
我抬起头,她花了淡妆,不知道是工作以后学的,还是因为男朋友喜欢,妆容下面的眼皮红肿,显是哭过很久后留下的痕迹。数年前,年轻的我们曾在无数个午后坐在这里,看书、聊天,也是在这张桌子上,我带着沈嘉看了那部让她惊慌失措的《南茜的情史》。明知是伤心地,何必来呢。我意冷心灰地向后挪开凳子,站起身向楼下走去。“欧晨!”沈嘉在身后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拇指触到我灼热的手心,吃了一惊,问:“手心怎么这么烫?”她站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将手覆上我的额头。我别过脸,用尽力气甩掉她的手跑下楼去。
沈嘉大步追了上来,在书店门口将我一把拉住。“放开!”我怒视着她,她的脸色却一点点地变得柔和,像是从坚硬冰冷的壳里出来一样,与刚才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沈嘉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挣开,跑出两步,又被她追上抓住。来往的路人好奇地看着在街上拉扯的这两个女孩。我的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起伏剧烈,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冷风一直往嗓子眼里灌,灌得我全身发抖。“别闹了晨晨......”沈嘉不停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快要哭了出来。“如果知道你发烧,你让我过去找你啊...”这时,她的眼泪滴到我的手背上,和我的体温一样滚烫。沈嘉解开她大衣的纽扣,像是裹襁褓一样将蜷缩着的我严严实实地裹进她的大衣里,用另一只手托架着我,吃力地往前走。我觉得自己已经烧的快神志不清了,只是喃喃地说着:“给我叫辆出租车,我要回宾馆。”沈嘉低下头,轻声说:“先去我住的地方歇会,就在边上的华清嘉园。” “我不去,你帮我叫出租车...”我被裹在沈嘉怀里动弹不得,声音也因为无力变得越来越低。“听话......”沈嘉俯下头温柔地笑着,就像哄着怀里一个任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