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恩怨是非，空梦一场
我将手机放在手上，沈嘉似远非近的声音在渐渐地模糊，我只听见心里有东西碎掉的声音。我哆嗦着手，摁下了挂机键，沈嘉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几秒钟后，手机再度响起，我没有接；再响，仍是不接。手机沉默了一段时间，灰暗的手机屏像个死气沉沉的瞳孔，与我无言相对。沉寂了几分钟后，手机屏忽然亮了一下，跳出一条短信：“那本日记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觉得作为当事人的我有权利要求将它处理掉。晨，我打电话之前就知道我这样说你一定会生气。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说了，为了我自己的幸福，也为了你今后的幸福。”
我看着短信，胸口像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绝交吧，就当是我销毁日记的最后一个交换。”我用僵硬的手发出了最后一条短信。手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手边摆着一个橙子，我默默地将它切开，一片一片，安静地吃完。桌上、手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汁液，就像泪，再怎么小心，依然弄得到处都是。
我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到床边，拖出那个小箱子。日记本安静地躺在箱子的底下，眼前浮现出沈嘉初次看见这本日记时红着脸边看边笑的娇俏模样。有一刹那我几乎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是不是一个梦，善良如沈嘉，连遇到一只路边的流浪小猫都会颠颠地跑去买鱼片喂它，还像个傻瓜一样自言自语地陪小猫说话，这样美好的一个她，怎么可能打那样一个电话给我，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也许她依然是那个善良美好的女孩，残忍待我，只是为了把所有的美好都给对的人。是的，一个曾和同性感情扯不清道不明的女孩，在男生的眼里，是断断然不能称之为纯洁美好的。我翻开日记，与她有关的字字句句赫然在目。我想起她一年前来上海玩的时候在床上背着身子问我：“晨晨，以后你想到我曾经摸过你的身体、亲过你的嘴，会不会觉得恶心、觉得我脏？”当时我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感受到她语气中充满了忧伤，也带着些许怯意。而现在，依偎在邓川身边的她一定已经觉得我和她的过去是肮脏而恶心的了吧。
我找不到火，也找不到剪子，只能用手一点一点地撕着日记。每页纸都被我撕得很碎，有时撕得急了，碎纸片太小太厚，无论我怎么死命地用力，却依然在手里卡住。我看着手里岿然不动的那叠碎纸片，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狼狈，那么难堪。六年了，我和沈嘉还是走到了连朋友都没得做的地步。毕业的时候，辞职离开上海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想到过绝交的结局，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结局会残酷到连彼此青春岁月里留下来的最后那点美好记忆都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周一，我打起精神上班。刚上班老板就召集整个部门开会，说外联和销售部门为公司争取到了一个涉港、京、沪、深四地的巨型项目。“W项目这是公司迄今为止承揽到的标的额最大的一个项目，技术难度高，牵涉领域广，接下来的一年我们技术研发部的各位要辛苦了。”老板随后将部门里的十五个人按职责分工，我主动要求去了任务最重、难度最高的team。老板赞许地冲我点头，而我知道，我只是想用无休无止的工作填满心中的那个洞。
如我所愿，沈嘉没有再打电话、发短信给我，她终于做到了给我最后的仁慈。我扔掉了和沈嘉有关的一切物事，并刻意地用几乎达到身体极限的工作负荷来强迫自己忘记，尽管W项目要在五一后才正式启动，但我已经不眠不休地开始了搜集资料、调试数据等前期基础工作。然而只要我停下来，哪怕只是吃个工作餐的间隙，沈嘉最后的那个电话和短信就充斥着我的每一个脑细胞。我开始整晚整晚地做噩梦，醒来的时候常常一身的汗。
同事秦纹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异常，也许是我掩饰得不错，也许是因为频繁的加班大大减少了我和她一起结伴下班回家的次数。而我也同样没有觉察到秦纹发生了变化。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去她屋里借U盘，发现她屋里空荡荡的少了许多东西。秦纹垂下眼睛说和男朋友分手了，前天他刚把东西搬走。我有些吃惊，印象中秦纹和她恩爱多年的男友好像都已经在筹划着年底领证结婚的。我问她原因，她说本来这个五一假期想带男朋友回趟家，他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不同意，于是两人就闹僵了。“就这么点小事，又没什么大矛盾，没关系，过两天就和好了。”我拍拍秦纹的肩，安慰道。“这回只是个导火索，我和他之间问题一直都有。其实从今年开始，我就有很强烈的预感，以年底为限，我和他就两个结局，要么结婚，要么分手......”秦纹红着眼圈说不下去。
我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上去和谐幸福的这对小情侣之间也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心结。如果以一个朋友的私心来看，我一直觉得以秦纹的长相、性格、能力大可以找到远胜于她男友的男生。秦纹的性格里有着不同于世俗的超脱，这也是我最欣赏她的部分，对那个在我们看来长相平平、身高不过168的男生，她爱得义无反顾。也许倾心相爱的圆满爱情真的很少，最终能走向美满结局的更是如水晶一样弥足珍贵。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我能够了解秦纹此时的心境。只是，秦纹还可以向朋友表露自己的伤心难过。而我，只能默默地独自舔舐见不得光的伤口，自己曾经的那份爱情，如果还能称之为爱情的话，在世人看来根本龌龊得连被安慰的资格都没有。“五一空吗？和我一起去走徽杭古道吧，三天两夜，十多个人一起。”秦纹对我说。都说爬山能让人忘却，秦纹想借此医治心伤，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呢。“好。”我咽下心头涌上来的苦涩，点头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