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目中的英雄如今却----有些疲惫、困倦、病痛、伤感,有些委曲求全,更有些气郁心胸。这让我感到心疼。一路走来,领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收敛了目光,猥琐了心境,可这是岳刚啊,岳—刚—,这两个字在我的脑海和血液里早已幻化成神祉般的命名。似有一口血在心中翻腾,却无法吐出。
吃饭,寒暄,与他家人道别,岳刚说明天上班,没有时间陪我了。我点头称是,言不由衷地说不必。不去想他的歉意是否发自内心,一天来的倾吐已让我满足。
岳刚和妻子一起送我出来,天气有些冷,走在小区蜿蜒的小路上,满脑子乱糟糟的,理也理不清。
上车回头,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向我挥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和神态。车窗外灯火阑珊,每盏灯都讲述着一个故事。心中默念:岳刚,家和万事兴,希望你们和谐美满,幸福健康。
我很庆幸,能够以最大的忍耐不干扰他的生活。纵使心中有百般不舍与渴望,但我会守住这个底线。曾经陪在他身旁三个月,带给他的烦恼多于安宁,今天,由衷地希望身边的人给他带来真正的快乐,不虚无不缥渺,实实在在。也希望他善待她,莫让她委屈难过。
平安夜,真的要走了,守了岳刚17个小时----两天时间。
岳刚在夜色中从单位赶来,没有回家。带一身寒气,身体还有些不舒服。
来的时候6点12分,火车8点21分开,留给我两个小时,谢天谢地!
去吃点饭吧,别饿着肚子上车。岳刚说。
吃饭真有那么重要吗?十年可以吃一万顿,可与他说话却说不过一个时辰。
想起昨天看到他下巴处的一根白须,取出剃须刀,蹲在身前,轻轻为他剪去,指尖碰触到岳刚的脸,心头软软地化出一汪水来。
再说几句话吧,虽不指望听到多年来从未听过的,但他瓮瓮的声音已象天籁般动听,即使生气,即使叹息。
没人能把时间多留一秒,秒秒的流逝都在心头敲打一下,痛彻骨髓。
拉起岳刚,低声说,再让我抱一下。
手指所到之处尽是温柔,辗转间,用唇轻碰他的后颈、发根,耳垂,温热传递到心里。岳刚,如果你尴尬、难受也请忍耐片刻,之后将再不会惊扰你,至少十年。
给岳则的妻子致电、话别,顿了顿,依旧没忍住,说,岳刚不舒服,晚上记着督促他吃药。讲完就有些后悔。我知道这话不该讲,不该由我讲,可是算了。她如果有什么想法就想吧,之后将再也不会发生,至少十年。
坚决不让岳刚送我到车站,推托时,一直警告自己不准流出的眼泪终是落下来。看出岳刚不知所措,象从前那样僵僵地笑着。这表情我十分熟悉。
我说不必送我,没有用的。
岳刚说,我就这么没有用?
听到怔了怔,是开玩笑的吧?没回头,不去多想了。
站在路口,最后抓起他的手,他依旧攥成拳头,不肯张开。用力晃了晃,说你回家吧,先走吧。
车窗外灯火闪过,圣诞节的气息正浓,强迫自己莫回头。出租车司机调侃道,这洋节还过得越来越有味了。我无法忍住哽咽,用手拭泪。
我连岳刚的手都握不到,岂会在意世上陌生人惊诧的目光?想起《千里之外》那一句句听不懂的歌词。
午夜,在电脑上敲下这堆堆自言自语,不知岳刚现在睡得可好?我记得和他说过,只要还活着,十年之后我再去看他,纵然心意沉沉,纵然千里相隔。
写完这些,却看到先人兄又一次诚恳的回贴和建议,我知道忘却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坏的办法;时间是最优秀的医生,也是最蹩脚的医生。在珍藏、钝痛、悠远与忘记、尖锐、绝决中,我也许永远不知如何选择。因为,我不知道茫茫无知的未来还会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不知道与空白空虚相比,那偶有闪现的痛楚和无意的关切是不是更值得保留,甚至不知道,否定他是不是就否定了今生所有?
谢谢先人兄。谢谢!谢谢!
汽车奔行在高速路上,天地似乎被压缩成一条永无止境的延伸,偶尔,一丝秋的讯息闯入,或者是视野尽头处薄薄的雾霭,或者是中央隔离带里星星点点的五彩。
刚拿到驾照三个月,在父亲冷漠的注视和母亲无可奈何的唠叨中,我执意利用十一长假独自外出旅游。
母亲有些黯然地问:“敢在高速路上跑吗?才这么短时间。”
“没事儿”,我故作轻松,“还不相信你儿子?”
“信你?!哼。。。”父亲厉声从书房走出,手中茶杯漾出几滴水,落在地上。
我已习惯了他的严厉责备和怒斥。推已及彼地想,一个那么传统守旧的人,能不把我拒之门外已经很难为他了。
不想争论,起身和母亲道别,顺口问十一回不回老家我送你们。趁二老还能跑得动、坐得车,带他们舒舒服服而不用在单位四处找车回乡,是我当初急着学车买车的重要原因。
“别巧嘴哄人,你要真想着我们,就别再成天鬼混!”父亲冲我吼。
我望望一旁又在抹泪的母亲,用力咬住嘴唇,“爸,你这么讲我。。。有什么好么?”争吵眼泪已经太多,我不明白年迈的父亲怎么会永远下不了这股劲头。
我是去看岳刚,看一个始终放不下的男人。
不过这不是鬼混。有了《夕阳操场》这个帖子,有了上次72小时的再见,有了沉静岁月里对痛苦对幸福对情感对欲望对梦想对现实体悟的缓缓积淀,渴望还是渴望,却少了焦躁痛苦,多了平和深情。
导航仪告诉我马上右转下高速,这意味着长达七个小时的车程即将结束。看着里程表上突然增长的数字,竟不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跨越千里来到了这座城市。
在收费站出口的宽敞地带停下车。已是正午,天气格外好,憋了几个小时,乍一出来,还有点晃眼。
习惯性地绕车转了一圈,点燃一支烟。
高速口离岳刚家还有一段距离,路线早已在谷歌上搜索得烂熟于心,即使没有导航也能寻到。说不清为什么要停车,或者只为生生截断随车轮飞转、随目标临近渐生的不安?
很难说清这不安从何而来,是对自己的不信任,还是对不可知的茫然无措。
拔通电话,传来岳刚依旧浑厚而瓮声瓮气的嗓音:“到了吗?都在等你呢。能不能找到家?”
节前在和岳刚电话里说我的打算时,他颇显惊讶地先问什么时候拿的本,自己能开车来啊?然后略带为难地嘟嚷也不知道他俩乐不乐意。我知道“他俩”是指家人,只得硬着头皮调侃:有什么不乐意的?一起去又不让你和我单独外出。说完脸颊觉得发烫。隐隐感到他话里暗含的对我突然邀约的戒备,却无法言明。
两年来,我一直在试图校正与岳刚交往的心态和模式,那种真正可以在阳光下绽放、表达、坦露,即使像乞丐之于食物追逐般无所顾忌的心态。很多时候我都想告诉他不必担心躲闪,那些令他难堪和惊惧的东西,那些他无法给予的东西,我已不去奢望。我不知这算不算日渐苍老使然,算不算某种妥协。
妥协?难道我曾经勇敢过么?只有抛弃遮遮掩掩的心仪的激烈,才能得到坦坦荡荡的长久的平和吧。
岳刚不厌其烦地在电话那头“图解”着路线,听不出语气里的欢喜发自内心还是客套。比较习惯他刻意保持距离,习惯自己对这些刻意的无奈,对疼的依赖让我能意识到自己在情感上并不空白。
很快来到小区门口,两年前的冬天,也是在这里岳刚接我下车,初冬,阳光,暖意。而今一切依旧,仿佛伸手就能触及那天空气中随光影飘荡的气息。真的以为要过十年才会再见,是该感谢有史以来最长假期还是现代科技的便利?
一家三口从远处向我走来,快乐的小文时而牵住两只大手时而挣脱跳跃着超过他们。许多国旗飘扬在路旁,招展的旗角不时遮住岳刚有力的步伐。阳光温柔地洒下,抚慰天地间每个人,包括——我。
他还是那样,欣长、匀称,一如过去张开手掌大步流星。
“跑了几个小时,累吧?文霞一直在担心呢。”他离着半尺距离问。
“没”,走近后我没再正视他的面容,俯身将小文搂在怀里,用力抱起,“长这么高了,叔叔都快抱不动。”
岳刚妻子文霞微笑着喊小文下来,说叔叔累了。小文扑闪着睫毛仰头问:“叔叔,你怎么没带孩子和妈妈来?”
拿钥匙的手轻轻抖了一下,返身从车内取东西,避开这难堪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