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文纤仿佛才想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陈部长，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什么，陈部长点点头，发动了汽车，掉头离开。

“他走了。现在能跟我去看大夫了么？”

二十六

站在那里，我不肯动，执拗的和她对望，说不清到底想干什么，就是一步也挪不动。

她叹了口气，想触碰我又怕碰到我哪块藏在暗处的伤，只得轻声的和我说，“我们走吧，好吗？”

控制了一晚的眼泪终于在这柔的快把我心上坚韧的伪装尽数化尽的声音蛊惑下，流了出来，留在结痂的伤口上，温热的刺痛。

本来以为见到她，我的全部难过会烟消云散，不成想，愈积愈多，索性哭个痛快，只是我的样子一定又狼狈又难看。

她走近我，轻轻的把我揽住，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后背，没有说话。

抽噎够了，我胡乱的抹了一把矫情的泪，推开她，自嘲的笑着说，“你看，我多没出息，摔了一跤也能哭一通。你快回去吧，别让我坏了你的好心情。”

付文纤摇了摇头，神色坚定，“连澎，别任性了，你需要去包扎一下。”我有些负气，眼神也多了不耐，那个陈部长的脸孔总在我眼前晃，让我无法平心静气，“我说了不需要，你没听见吗？”她要探过来的手僵在半空。

好像我就是天生拥有破坏的能力，无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事物还是触碰不到的氛围，我都能把它们真真切切的搞砸。

周遭的气氛变得尴尬，一个愈积愈浓的低压槽渐渐形成，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可我知道换做是谁也不会脸色好到哪里去。恨自己的不淡定，也恼她和那个什么陈部长之间的关系，嘴巴说着伤人的话，心里被嫉妒的火湮没。即使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她狠狠的搂在怀里告诉她，“你是我的，离那个该死的老男人远点儿！”

可我做不到，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连一声祝福或是视而不见我都做不到。只能自暴自弃的选择一个两败俱伤的方式，扼杀心中愤懑不平的妒火，也掐灭她对我刚刚建立的好感——即便是站在姑姑的角度。

抬起沉重的步伐，想远离这里，我怕自己会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伤到她。“对不起，再见。”

她没有拦我，任我转身离去，虽然没回头，可我感觉的到，她一直站在我背后。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回不了身。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双腿肿胀麻木，想掏出电话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不翼而飞。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大概很晚了吧。抬头看看夜空，连月亮都藏在了云朵后面，我该回家了。

若不是起身一刹那的转头，我想我不会看到那令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一幕，付文纤，穿着薄薄的纱裙，在不远处的风里，路灯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长到我快以为，我永远触及不到。

慢慢的靠近，埋首在她并不阔挺的肩膀，我再也回不去了。

一直到了医院，都牵着她的手，曾经怎么都暖不了的手，在我一路的牵扯下，竟也有了轻微的暖意。我们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仿佛任何语言，都不及这浅浅的十指交握叫人安心。

二十七

值班大夫颇有耐心的为我看了脸上的伤，告诉我伤口不长，也不算深，否则疤是留定了，胳膊也只是猛的一搓伤到了筋骨，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在护士为我擦药的时候，付文纤一直轻挽着我的手加重了力度，让我莫名的心安，消毒药水抹在伤口上跳动的疼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涂完药，小护士笑着跟我说，“看看把你姐姐紧张的，以后可别这么不小心了，女孩子破了相可是大事儿。”

我抬头望，付文纤的额上果真有细密的汗珠，黛眉深锁，捏了捏她的掌心，一个宽心而略显歉疚的笑。“以后我叫你姐姐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她拿起小护士刚刚留下的药棉帮我抹净脸上残留的血污，反问道，“姑姑和姐姐有什么不一样么？”

我不答，她懂，可偏要装傻。“你这么不叫人省心，当你的姐姐还不被你气死了。”她温和的笑，十足慈爱长辈的架势，极为刺眼。

“那做情人好了 。”我故意做出痞兮兮的样子，借助地理优势单手环住她的腰，不轻不重的捏，我承认我在负气，却拿她毫无办法，只得使了下流的招数来。

她拍掉我使坏的手，“越说越离谱。”说罢，转身欲走。

“我是认真的！”我站起来冲她的背影大声的喊，荡在空旷的房间，格外无力。惹得隔间值班的护士在里面吼了一句，“医院里禁止喧哗！”

她顿了一下身形，却没有回身，径直出了门，留下傻在原地的我。脸上、身上、手上，还残留着和她亲近过的余温，提醒我她的离去。

我追出去，她走的飞快，让我不得不一路小跑尾随，“我会让你知道，我说这话的诚意的！”脚上虽然跟的费力，依旧没耽误我气喘吁吁的和她表明心迹。

她仍看也不看我一眼，继续疾行。

“就算你没有回应，我也不会放弃！”我跟在她后面，着魔的喋喋不休。

“够了连澎，”她终于停下，把身体转向我，“你的诚意就是这样一直像个孩子一样缠着我不管不顾？你口中的不会放弃就是打算继续纠缠到我同意你的不伦之恋或是和你老死不相往来，连我们现在这样流于表面的姑侄情分也没有了？”她的表情很冷，是我从未见过的，带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化不开。

我愣住，她继续吐出刀锋的言语，“是错的，就别再明知故犯。我是你的姑姑，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如果你愿意，我还会是你的姑姑，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样。”

“是么？”我听见自己残忍的声音，“那么你和那个所谓的陈部长之间就有多纯洁了，一个年纪足够当你爸爸的老男人就会让你甘之如饴的做一个没名没分的第三者？还是为了金钱和地位？年轻有为的付总。”藏在心底的疑惑被我不加修饰的抖落出来，被逼的退无可退时，我选择了口不择言的用言语来扳回一城，哪怕如此阴暗，如此残酷。

还没等到我下一秒的后悔，她的耳光扇在我脸上，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羞愤。“你混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骂人，原来修养再好，也能被我逼到失态。

其实她打的不重，对于从小到大挨过无数打骂的我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但是在这一派死寂的走廊里，清脆的回声撞在耳膜上，疼的无以复加。

她气的发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接续那一嘴“你混蛋”。只能蹙了眉，微喘着怒视我，眼里也结了冰霜。

我们对峙着，谁也没有说话来打破这尴尬至零点的氛围，我因为后悔而不晓得说什么好，其实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伤在心上，云南白药也医不好。她大约是过于气愤，又不擅在语言上攻彼之短，也说不出话来。

时间煎熬着一秒秒溜走，望着她眼里愈积愈厚的冰碴，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不做点什么来挽回刚才说的话，我将要彻底的失去她。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