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灶间的学研教导，想必热火融洽，因两人坐到桌案前时，长安已笑容满面，甚舒张豪迈。

其虽跃跃难捺，还是等左相举箸端碗后，方抄起自家碗筷运送，初还都赞不绝口，慢慢就多出沉默空隙，遂有门外轻风，时送燕语，续断闲笔，敷缦补白。

—左相。

—嗯。

—想起老祖说，还是粥菜讨人喜欢。

—嗯。

—左相，你爱这样日子么？

—爱。

—偏要你历经颠沛生死，才能坐回家里好生吃顿饭。

—是和长安一起好生吃饭。

…

—左相，我小的时候，期盼你，就像把心捧手里，它总是热，也圆满，不能滚落，不愿放回去，也不想它凉，就是捧着。等你回来，就赶紧跑过去倒你手里。我觉我有意志，和书里也比过，觉它也坚定，不知是母亲给的，还是你给的，你不在时，我也能撑着，很难过，划伤腿，也不敢放下—左相，是不是就在等这样时候。

左相碗已放下，掩了脸，肩头轻颤。

长安坐了会儿，去找巾子，拭了脸，又投洗了给左相擦。

左相亲她额头：食不言，是对的。

长安嘻嘻：寝不语，是错的。

洗了碗的长安又见勤快，去鸡塒问鸡君今日有无下蛋，去问树君何时喜结苹果，去推碾盘看碾政如何互相倾轧，去院中自引火烧水，云长安煮海，宇内翻腾—烧着烧着还要跑屋里来说些心得，左相取巾子皂粉，去榻柜翻找，她也步步跟着：

金行氏火行氏水行氏土行氏木行氏是可通力合作的—

西凉以后更要孳生扶持炭行氏煤行氏或雷行氏电行氏—

虽相通甚难，然深思学研躬行可补—

深思学研躬行以补且融汇有得者便是通才—

长安是通才—

左相口中赏赞，手下未停，拿出两小包衣物，转回榻边，见她盯着不走，又好心相告：这位通才，且看看天色，怕是宇内滚滚，四海熬煎了。

通才方见夕阳正红，如醉春风，遂急跑回院，锅添满了水，守灶膛时又没忘看看枝上、晾衣绳上、脊瓦上布拓铺排的深浅横斜光影，一番神出一番神回，神回找她，她也在看，手肘搭在窗台—这一幕有多熟悉呢，她在窗里守着自己，自己在她肩头看夕阳，在她鬓边看雨雾，在她眼中看长安…山无孤石，林无静树，师尊，你看到每一个长安了，起身抬脚向她去，熏了柴火的脸递过窗，如松烟墨字的宣册，每个毛孔，每曲昭文体，孚甲意象，舌尖奋勇去典列给她，如一骑意在抵达的邮驿，投递处是极静极深的湖，幽星隐隐，宿雨离披…

—长安，人要化了。

—化到长安口里。

—那长安呢。

—一起成河。

—再一起被通才烧煮。

通才笑了，又在她肩上颈边搭蹭会儿，才跳去院里，掀开锅盖，水明明好好的，还有小半锅—

可哪来的糊味儿？

通才夜里大汗淋漓，为她擦好后，偏又有心得来诉。

—长安有得失心。

—嗯？

—“周去极十万三千里。日去人十六万七千里”，远的自远，近的，就想更近更久。

—星垂月拱，天地万古，为人这一瞬，我们很近了。

—布惊—

—长安，莫要叫了。

—布惊—

…

终是倦极，沉入睡乡。

不知几时，外面忽起音韵曲折之怪叫—

长安警觉，抬头，天光略蒙。

—鸡鸣？

—嗯。

头回来，又搂紧些：有谢左相，让我听到鸡鸣，睡到天亮。

话音还未落，又有甚类啼鸣，只来处稍远。

左相就笑出声。

—邻家竟也有，怎都这时，不会也是二猫买的吧？

—邻家你倒也认得。

—是谁！

—且猜猜。

—藕节？藕节孟生！或—左邻右舍，我都认得？！

—长安。

—嗯。

—今又花朝，臣未置别物，便将我全献与长安可好？

—好。

—爱我—

—好。

…

开始有时，结束有时

正文今暂结了

除了留些宜自思宜他想的问题

也藏了些线

牵起来就再生关联

不牵就附着于现有图案

豹猫的父亲母亲

洹宣公主还是洹宣国主

拓跋元姓拓跋

西海文相绛霜

克烈部

金德贵妃

大伯父

左相父亲

何以写云若都甚重其主观

戎中何人之毒

藕节在戎早年生日那天穿的是妇人衣装

菖蒲之少年经历

信里的豆粒豆萁

两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

去年十月中，开始断续写四十以后

捉襟仓促，百般不足

回看自羞，再待增删

如今寒冬过境，春华弥散

就当给左相长安放个假吧

十几年里，她们也只有这一个满夜

愿院中水井，缸中白米

如启明星般光亮坚定

愿邻居烧糊了饭也莫来扣门环，借油盐…

檐下旧燕，院树新剪—

结束与开始，是有时有时，是无时无刻

万物安宁，天下仍未太平

然黎明将至，爱正开始

如夕阳刚远，故人出现

宜茶宜酒宜长夜无眠宜断续长谈。

一生里，左相向长安要什么呢？

等我，信我，爱我

我要什么呢—

愿岁月情长，恩赐美好文字

时时来此促席，说彼平生。

另，小脏脏是大象

取其趣，是泥里打滚，放浪形骸。

取其义，臟者，藏也。

取其形，是听说赖名字，好养活。

人间文字，紧写慢写容不得君一朝读完。

此生你已巡满，愿安居西凉，千山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