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景三年，八月十日

西凉稗官记曰：

寅正，臻景国主兴全卤簿，至边口凉海驿。西海以王弟导，具王驾全舆接引。

钺国钦天监记曰：

大贼星地维咸光。

司危星璀，众宸拱，景星耀。

火近房心。

森渊国稗官记曰：

辰正，鸿胪寺卿递国书与西海，言：洹宣公主，及笄可堪，愿为西海增续王命，瓜瓞永好。

注：

“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现，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出《史记封禅书第六》，本文引，取归正史书之攀附意；“青离得布惊”，典出《国朝籍考录》，西凉为北山主风白、中山主晏言女风雪所立统；西海为青离所立统。两国合后，国名将为西凉海，取附乌梁海也。吾早年喜读杨度少壮时作：“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上，心思旷然。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白草无人烟。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虽今，仍无铙吹，云此，以道致敬之心。

注：

大贼星地维咸光：谕中原南方有战事，有德者昌盛。

司危星璀，众宸拱，景星耀：谕西方兴盛。

火近房心：谕于帝王不利。

注：

《为吏之道》：

为伏钺朝王储争而托名取义，原为睡虎地秦简之一。

三六、渊源

长安一行甫过关隘，便有王弟西海固率一众相候，其身后左位为文相绛霜，右位为武相白将军拓跋元，双方各行国礼，便启程赴西海京。

舆队由三十二名黑骑执纛、三十二名赤骑执钺先行导驾，西海固襄中导引，绛霜辇中坐侍长安锦鱼，而后是三老及下一众西凉官员及采薇葛天婴等，自各有陪侍，玉面将军及乘同色乌骊马之具装风云骑殿后，拓跋元则领三百骑押尾。

众人一路浩荡，两天后方至。

至城门三里处，便有另三十二名执纛黑骑路中相迎，长安知是海东青在城门相候了。

果不久，便见一蓝色伞罗，饰素绦，五色祥云补，伞下一人，鬓已霜色，正笑望这边。两相礼见后，便合而入城，不消说，这一阵仗又多引围观。

来时，鸿胪寺卿亦有请示锦鱼，观礼宾入西海是否要遮蔽形容，略掩行藏。

锦鱼言：既宣女德，不妨昭彰。故西凉女倌各着其官制锦服，真面示人。

一路行来，长安自对所遇分外留心。入城后，长安见西海国都虽小，然坊巷招纛，隐有气象，围观不似西凉街众那般喧闹殷切，然仪望稳健外又使人觉其诚热在心。因西海君相共乘前车，长安得以从容观望，回想绛霜嘴角隐笑，尾眉毛根聚敛又其势开扬样子，心中有恻，正想及拓跋元，锦鱼在身边轻道：想西海亦仍是王尊相重。

长安听着，忽又一个分神：眼刚扫过那酒楼窗时，内有一人手势何其熟稔！

想回头，却已行过。

长安一行落住在西海国驿最里套院。

馆舍门窗南向，阁高院敞，众树环绕。

未末，长安正翻看册页，馆舍知事立门外来问晚膳单目可有异议，采薇回道：但凭东道做主便好，那知事又道：国主远劳，不知可要桂花酿，物乃西海新制，可暖肺腑，去食气。

采薇待言声拒绝，听长安这边轻咳了声，便道：尊驾有心了，还请烦劳酌增。

待门外再无人声后，长安道：今晚许有远客，且细心些。

采薇便诺了。

晚膳时，长安又是碗箸略动，采薇因客居在驿，不得亲理，撤筵后便择机问知事可有什么零食糕饼，那知事也是个晓事的，知这是怕主家一会儿饿了，便说，有的有的。

采薇便腕口出了片金叶子与他，道：一会儿送至那间便好。

遂指了长安隔壁。知事一边顺她视线点头，一边将叶子收入怀中。

此是月夜，人沐清辉，有觉露滋。

长安兀立窗口多时，打望着眼前的森黑树影，静心遥想西海都巷之横纵，市井之烟阜，庙堂之廊庑，凝神比对着两国都城，就仪制而，虽未全见，应是略同，并城郭附近土地庙，覆用亦是同于西凉的亚字云纹瓦——长安正揣摩着，门外有采薇声：陛下，东道有酒相送。

长安回转来，门开时，一知事装束者盘托玉白瓷瓶走进，刚格出光影，门就又掩上。

那知事抬起头来，眉目清透，映亮半室。

长安眼遂模糊，人便又没了力气：看这人，怎么百样行迹，自己都认得出来。

正是左相。

左相进两步，放下托盘，伸臂便将长安揽抱过来。

两人听彼此都是好一阵心跳。

左相道：白天见你，似是黑了些。

长安蹭蹭：那现在呢？

——自然是更黑了。

长安便又紧了自己臂膀。

——酒楼上那人，便是左相么？

——还以为你眼目纷忙，见不到我。

——左相，我威风么？

——嗯，很威风。

——我白天好看么？

——好看，白天夜晚都好看。

两人静静抱着，一个向窗格月华，一个望门格灯辉。

一会儿，左相觉长安气息重了些。

便道：长安，长安，我有事说。

长安停了会儿，又将眼睛按左相肩上左右揉蹭了会儿，方抬头：爱卿说罢！

见左相那般嗔视，便将眼睛闪了几闪。

左相遂笑，长安又看。

左相将手轻推了长安脸一下，向座椅那边去。

边走边问：今晚何茶？

——左相，我喜欢见你饮酒。

左相坐下来，脸微转，自倒了杯茶，却捏着。

——长安，想你也猜出西海国祠要迎驻的主女是何人了吧？

——嗯。

——可知为何？

——尚一头雾水。

——你小时过生日，我总要喝桂花酒的，也说你十七岁时有事相告。

——那便是左相当年埋下的么？长安向那白瓶示了下。

——此间桂酒，乃旧事也，长安可欲听之？

——还要左相愿言之才好。

左相声音越发轻了：长安，我们旧事，你都记得，多有其好；我的旧事，我亦记得，却不甚好。

长安忽想阻住她。

然左相终饮了那茶，又将杯放回桌上，便自说起：你十岁时，我对你言说平生，却隐了些事，意你尚小，不宜遍知。且我们近年又聚少离多，别有一些隐暗，此际得闲，俱说给你听。

长安心初还悬惧，听左相说此际得闲，又起骚动。

左相仿佛有知般，笑道：虽说此为西海，然与中原、西凉、漠冰、羌方、柔然、克烈部比，此际，吾身最是安闲。

长安听了，心又生歉然。

左相指掌过来覆了她手，长安便敛了心神，一意听着。

左相父亲当年与繁缕事恶后，别有幽转，后据说因病不治，不出六年，便过世了。也因此，琮常在司马家，虽其行事渐已无须理由，然孀居之后，身在娘家更有游刃。

左相多与司马家孩童一起读书，她少肤质清白，鼻梁略高，与众孩童貌有别，便有司马戎第二子菖蒲说她为“胡种”又说“胡种归胡地”，有几个旁支男孩也有乱叫，然有司马成长女茯苓、司马戊少子莲房多与她玩耍，司马戎女藕节年纪偏小也常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