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巳时,三里驿亭茶候国主。
王敷姑侄即日谨拜。
长安看罢了信,道:倒是不必出行了,姑且试试,叫骑卫长来此议事吧……
长安说罢,自起身上楼了,这下里,到觉出了脚踝有异。
回到卧房,采薇正在灯下坐着,其见长安进来,忙过来为之解理软甲衣袍。
间隙中,长安问:左相走时,你亲见她穿了细甲,是么。
采薇点点头。
长安道:朕困了,你亦歇息去吧。
采薇将外袍搭于衣架上,顺手又整理了下,便出去了。
一夜虽无左相消息,倒也安平。
无话。
次日,长安早早起来,采薇见她竟气色颇好,心亦开朗起,试探问长安,可须着君主印信,长安说不必,便只着佩云若为制之骑射具装。
饭后,玉面分派葛天婴、旅无羁等人继续留在驿馆。
自己与长安、锦鱼、采薇等人领五骑上路,一路打马飞奔,远远便见驿亭里已有三人,一人居中而坐,身后左右分列两人。再近些,长安见立者有一便是左相,遂下马,将缰绳交与采薇,只领锦鱼、玉面过去。
越临近,越发看得清左相苍白面孔,自她回来,此初于日光下见她无碍容颜,如何明亮之外竟见憔悴呢,虽她还是远远便对这边翘起了嘴角,然一番品来,竟安暖之余有微苦之意。驿亭必是风更大些罢,见她衣袂微飏,发丝飘起,长安直想挡过去……左相,左相……昨晚,你睡得可好……我睡得很好……
切到不可再近时,长安方正眼看居中所坐。
那人年齿许有近五十,一直笑看长安,不起不礼,长安倒也不急,也不坐,亦直直看她,倒是她先破了僵局,略偏了头向左相那边说:布郡主,这便是你那宝贝国主么?其声音清锐,意态谑纵,仿若云端看戏。左相向前进一步,头略低,回说:是,母亲大人。
长安心猛一沉,知这人是谁了。
便看了眼左相。
左相起伏间未向长安,倒是扫了她身后,似是与锦鱼、玉面致意。
那人头微扬,冲长安示了示眼前石凳:虽你为一国之君,然与我同坐,亦非折辱。
这时,她身后另一人道:这便是大长公主。
长安便施礼道:上邦贵宾神履仙踪,飘然远至,小王竟有不知,未得恭礼迎迓,尚请恕宥不周。
司马琮又是轻嗤:这孩子,倒会说话——我等是随着封诏使来的,过所俱全,国主不要驱逐才好。
长安道:不知大长公主亲来,已然罪过,何谈驱逐。
大长公主又笑。
长安接道:小王今未具冕服印信,虽不必顾及国礼体统,然师尊在上,此无忝陪坐侍之理。
那司马琮听了,哈哈大笑:越发有趣了。
遂回头招呼:布郡主,也过来坐罢。
左相似有迟疑。
长安道:大长公主何不以左相称小王之师尊。
司马琮笑脸渐渐收了:中原王图纷乱,久历征战,致使郡主遗珠流离,今正朔回归,怎能不认祖归宗,归于王庭正室,以顺伦理天命,全其宗道孝义。且我听闻,郡主百般效命,奔走西凉,化合两朝,推递道统,终竟落得蛊臣之名,此不惟冲辱凌犯皇家尊严,更难不使节义志士闻之而寒心。
其声罢平,锦鱼自长安后,一步上来。
躬礼道:下官西凉参政并逢锦鱼,此间见过上国大长公主,见过左相。
长安见锦鱼说话,便坐下。
锦鱼又道:左相蛊君之论,乃为人谮害。前国主偏信赐毒,其后省觉,又暗派医倌赐解药施救,然恐百姓知而非其贤明,便秘藏其人,薨前心悔,已留忏于宗正寺鸿胪寺,着正其左相清誉,其忏其诏定于身寒灰后三年大白于天下。我国主深知此曲,一直空其宅禄,虚位待之,盼神天开眼。左相福大泽深,巨擘远图,西凉百姓至今感念养赖,衷诉其德,今知其荣归,合国上下,必更养念,再沐恩泽。
司马琮笑看锦鱼:你便是那另一圣童罢,底气倒也充盈丰绵,难得。
其后,脸又转向长安:看来西凉竟乃恩义之邦,亲善之地,先前竟多有不知,着实惭愧,此倒也不枉我朝郡主曾在此耕心沃力,推广贤闻。
说到此,其向身侧看了看,左相仍头略低。
琮又道:故,为使中原节表更抵西域,彰吾皇恩及四海,惠临万方之徳,兹有意将布郡主入嫁西海,母仪远国……且吾皇亦曾听闻,西海国主两次求婚于布郡主,故必会感其情义,成其国眷佳话。且如今又喜上加喜,若中原郡主又以西凉左相身位而嫁,便更见四海敦睦了……
长安听到后来,已颇艰难,虽脑中轰鸣一片,然怕漏了什么仍勉力维持。
终待她说完了,一念脱口而出:左相不能嫁他!
司马琮道:却是为何?
长安横了心,道:左相只能嫁我。
司马琮哈哈大笑:世上从无两女合婚之理,何言嫁娶。
长安道:从无此理,便自我起。
其起身向左相深施礼,又向琮及王敷行了长辈之礼,方坐回原位,慢慢言道:我听闻,大长公主乃当今智囊,深负雄图,故小王一直仰慕雅意,衷望德行,今番得见,屡领教益,不胜受恩。故若以下有不经言犯,还请一笑置之,放怀宽释。中原帝统百年来总于迁递之间,今钺国承祚安鼎,乃天下大势,百姓必直盼可得休养生息,尽享安乐。然小王听闻,贵国域东,患扶桑新罗海盗滋扰,虽兴剿灭之兵,然难制使乖顺;江南豪强屯田围城养兵铸币,虽屡禁而未止,中央三遣黜置,无一有果;关中、河西、河间一带聚乱兵源之地十室九空,几近户无遗男,并立鼎以来,田赋仍重徭役仍多;另,鲜卑各部原散居西北,深受军阀豪强刮敛,反促其族融合并屡向北迁,今已近柔然克烈之地,柔然克烈均强悍,对鲜卑容与不容,恐怕都乃中原赘疣。此情此势,不知小王所言几多偏谬,尚望不吝正之。
司马琮正色道:国主所言,桩桩确凿,尚谢网开情面,未曾言及王乱党争,内政凶弊。然正因之种种,必使我不能放任西域。此际,惟西凉安平西海宁静,四国尚属和融,中西亦有畅通。此怎能不令人望洋生羡,做取利分羹之想。
长安道:大长公主有取利之意。若为中原计,倒也自有情理;若为司马计,则不免别生腹诽。
司马琮道:王与司马,早共天下。前为王氏,即为司马;今为司马,亦为中原帝统,亿万黎民。各说有何相别?
长安道:相别甚远。若为中原计,则族种之论为先;若为司马氏,则王权帝统之论为先,都绝非以为苍生黎民谋福为先。
司马琮笑道:以苍生黎民为先?圣贤耽梦而已。
长安道:以苍生黎民为先,则王以王之位王天下;若偏徇私利,虽有所取,终不免于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早年师尊以此育教于我,左相出于大长公主之门,今番,您何必谦抑?
司马琮道:坐而论道,中原更擅;行而效之,总是艰难。
长安道:小王鼠目,妄谈天下,不免夏虫语冰。然为君一方,向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