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结束停当之际，便已是五更天了。
宫廷内侍早已挑亮灯烛，悄静罗列在姑逢堂通至朝会大殿之路侧。
二五、水脉
长安上朝不喜步辇车驾，总是缓步而来。
一路上，或见月在天际，清浅一痕。或见晨光熹微，红颜一抹。时闻鸟鸣啾啾，枝叶簌簌，时感风曳衣裳，霜露清发。彼时彼处，长安觉这般那般都使自己自在。
右相曾谏说这样仪制从简未免偏劳君主了，或至少应多配些侍卫兵丁，随时保全着才好。长安便才除了采薇采佩外，让祝融只再挑两名刀手随侍着。
来至大殿，众臣已列班静候，朝会由锦鱼当值主持，她出班唱到：今日议程，邸报已发，请众臣论议建言。长安昨日已见到邸报，知所言之事，桩桩棘手，然又无可避之。
议题一
军费事。
兵部提请酌增军费：一为将每名兵丁现所配之一般弓弩升为复合弓和强弩；二为增建军马场，以将漠冰国所进军马广殖遍养，并扩建骑兵；三为改良冲车撞车石机等装备。
此议由右相及兵部尚书接受质询解答。
议题二
育婴堂事。
育婴堂之费，今已占礼部户部年费十之有三，两部不堪其重，故公议朝堂以求策。
此议由锦鱼及礼部户部尚书接受质询解答。
锦鱼将议题重申后，朝堂上便起了窃窃，然一时无人出班，长安便也耐性子等。
后，还是右相开言，右相将自接手兵部以来所做事概言陈述后云：大信年间，漠冰一役，国朝已强固北边，然十年之期将满，去年其以国内又生灾患为名，先求缓供军马，后求将开凿孔雀渠河工部分撤回，此绝非示好佳音，延赖不安之心轻而易测。前左相治军高略，抵之有道，足可援例。然我朝此际只北郡西郡驻兵配备精良，全军仍有老弱不均，供给参差不齐之弊。方此际，国库充盈，狼烟未起，兵部恳请国朝能运筹虑远，绸缪于前，以佑家邦宁静，百姓安平。
右相言后，有附议者，亦有臣针对军费流向分配罗列质疑，右相均一一作答，条理清透，完备周详。
长安听众人再不提问，觉时机已到，便说：右相之虑，并非危言，众卿论议，俱在体格。故朕准增军费，着兵部早拟详案细则，报朕批复，再下定夺。然武备之强，毕竟地利，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则常赖人心人力人谋也，故望兵部务必在将官培养选拔，兵士奖惩训练，兵法修列演习上不拘一格，广开心思，来日拟为良策，再作建言。
长安说完，看向右相，右相态度恭谨，得令回班了。
朝会上到此时，内廷膳房送来餐饭，长安便与众臣一起进了早餐。
长安登基后，改大信廷礼，变为君臣共坐议事，每月逢十之一般朝会参与人除原各部院头脑主事外，又提点一些出身虽非门阀世家但广有声名德政的清议名流处其间。月底大朝会参与人则更多，仍大略按文武分列，由锦鱼与右相领衔，朝会时间较长时便增膳。其间，会有一两爱谐谑之臣说几句或街头或行伍之趣事，惹大家一笑，这一刻两刻便也就轻松过去了。
今日这餐，长安只吃半碗便饱了，但碍于臣工都在，也只得坚持用完。
这厢刚撤下去漱口毕，那厢锦鱼便说起育婴堂事，锦鱼说，自大信十一年起，育婴堂之费便突破持衡累增不止，至今已如脱缰，礼部户部曾行拆补之举，然终非久计，故提请廷议，做个主张。
这育婴堂耗费滚动事，元老大臣是晓得的，但亦不知其详底，新晋官员便就更有雾水了。故这一议中，人声真是此起彼伏，有人问询是否督管失责，有人问询是否贪官中饱。有人问询是否育龄人数骤增……锦鱼一一蔼言解之，并不停从身前条案上翻查簿册示于人看，以证确凿。
好一番的问询作答后，终于话到嘴边——是这子母河水生了异事。每人心头不约生念：若真是子母河坏，那这西凉国怕是今后竟就渐渐有老无幼，终至消亡了。
正沉沉无言之时，殿角一人离座站起：臣通渠家族水行氏三品清议散人涉水行愿去子母河一探端倪。长安心头一喜，这时又有一声音起：臣踏勘家族无羁氏族长旅无羁亦愿效力前去。这声刚落，又有一起：臣卜筮行医家族有巫氏钦天官方有巫亦愿随同……
此时殿外已艳阳高起，阳光透过窗格，于大殿交割斑驳，此三人立身其中，身披了光，竟使众臣心头亦感一亮。
长安勉允之后，示意三人坐下，离座步下台阶，慢声道：自朕未登基时，便有一事，常忧患在心，那便是我国朝之国律事，西凉国民依子母河而孕，依往生河而断今世功德，这是太姆太祖之赐，是厚地高天之赐。千百年来，我国朝视子母河、桃夭以国禁之重，故我国民得以有氏有家，乐享天伦。西凉女国得以薪火传续，生生不息。子母河多生怪异之胎，初起于十年前，彼时大信国主立意经济商往，缔造富庶繁荣。未睱措手理及，亦怕哗乱民心，故官民多不知情。朕新登大位，尚少不更事，但亦知塞堵不如疏泄，且夜长梦多，一味愚民恐终丧良机，故愿将此为天下知。又况上苍有好生之徳，夺之者必与之，杀之者必养之。晦明之变既然天理，穷则思变亦该是我朝野共识。孤虽一世之君，无有后嗣，然黎民百姓俱朕亲眷，众位卿家是朕臂膀，若君臣一体万众一心，则何难不克。故望各位臣工今番回得部院小心以传，不虚不隐，化解为先，安抚为上。万勿别心滋事，做意惑乱，横生逆举，以干天和。
长安说完后，锦鱼又分门别类通报了些户部礼部他事，礼倌便念颂退朝了。
二六、微服
下得朝来，长安忽起意出去走走，便对祝融说，朕想告假一天，姑逢堂奏报往来事且由你与锦鱼相机睽度罢。
祝融听罢，有些犹疑，但仍唯诺领命。
长安换了便装，又细心些改扮，叫采薇采佩打好掩护，便出宫了。
一路似乎无甚目的，东走走西逛逛，这家茶肆坐坐，那家店头转转，甚至还到同风城去游走了一番。
市井多传无书家族将移离北山，开放门禁，广收徒众。故而，多有人跃跃欲试，要把自家孩童送去，多识些字，通些理。也有人说，不日就要国将不国了，多识些字又有何益，莫若千金散尽及时行乐。这一说多能引人叹惋沉默，面色幽郁，但静后再起话题竟多半还是围绕无书家族下山事。也有人隐隐提及说这小国主虽是末世之君倒似有些不拘常理，不知是别有谷岸还是被前朝左相所惑，但此类话题一出，便会被中途打断。
同风城内，长安曾歇脚于一棋亭。
这棋亭在集市尽头，内设六个棋案，已开两局，总有七人在，有两两对弈者，有伫立围观者，长安进时，先去围观了那热闹对弈的一对，并留心着周遭言语，多数人说话都口舌含混，幸而语意辨得清。长安看会，又要壶茶，择了个靠窗位置，极清闲无事般坐下来观风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