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言此，有臣以其故作耸人听闻而有所侧目。
左相又说：亢龙有悔，尚属盈不可久。羊若肥壮，则狮虎必至。我国之于中原，民不及其万中之一，兵不若其千中之一，然渐日成要冲，扼其咽喉。虽近年战乱并起，群雄纷争，朝纲涣散，无力西征。其今国乱不动，难保明日国治亦不动。纵其仍惮远来兵疲，征战无还，迟迟不动。难保其不挟持唆使他国坐收渔利，更难保漠冰国不衔涎觊觎，森渊国不自危防范。就兵力论，虽有盛膂汤之供，军队多合步战，骑行却逊。近年来，漠冰国骚扰北郡，已愈演愈烈，一场战事，许终难免，我国女子为民，心胆柔和，安平治久。旦若铁蹄越境，狼烟骤起，举国妇孺，满城婴幼，谁能铁臂担当慨言云胜？
左相之问，终使朝堂静寂，再无声息。
其又言：我国北有肃慎天堑，虽可恃防，然亦可恃攻乎？并逢将军一族英名镇远，威勇天纵，五十年慑敌不凋，然国鼎之重，岂是一肩之力？举国铸剑，方成铁壁铜墙。故通好西海，乃将不时之需寄意于平时之利。缓时互通有无，战时或可假道伐虢。其国民风侠善，军力勇健，向守祖训，与其互惠互利方为共强图存之道。
云云。
左相议终获国主允，并在国内修改则律，设专官另造籍册严格督导，教引国民与外男接触之进退礼仪并则例交易范围权责等各事项。
此之后，西凉西海果又纵深往来。
大信十年冬十二月，漠冰国内连天雪寒，牲畜多饿死，国民饥馁甚。
十一年二月后，不仅流匪进犯之势更长，流民涌入亦趋渐源源。大信国主案前，边地急报如雪片集。
左相受命，赴边晤谈，漠冰国派镇国公扎萨克与其会晤，两人立帐于巫咸郡协商成议。左相允无偿资其米粟牛羊，对方亦同意严束其边民流匪，再不越境。
然米粟牛羊过界不足半月，对方流民又至，且来势更汹。讯问方知，资其国之粮食牲畜，刚越境便被王公或军队一分而空，一般牧众粒米无得，且其等又被本国哈里王子军队强驱越边。方以身犯险，越境乞食存命。
此时，朝中已有主战之声，左相仍力言和之，并再赴北郡，开放官仓，于长街日施粥三次赈济抚恤流民，并命三郡边民只携细软，日夜兼程火速南撤，先散并入它郡，严令各地方官妥善安顿。三郡空余家宅屋舍除葛天、轩辕、无贾、钜灵等世家大族世居老邸老宅外，尽先让与流民，朝廷后与补贴维修，并励越境者耕植打柴以其力谋食。与此同时，调派三郡之威武营官兵整装踞守于郡外，约禁流民，多行一步，一律格杀。
左相再次照会漠冰，意与其斡旋，然竟无人理会。
方此时，漠冰内乱已剧，硕土谢图可汗期年不理朝政，国民饥馁之时，其竟日夜歌舞行乐，治下之亲王贝勒早有自治之兆，并终起征伐吞并事，其以哈里王子所部与镇国公扎萨克所部为强。
十一年三月某日，哈里王子军队星夜突来，奔袭边郡，劫掠烧杀，并胁迫三郡栖居之流民应声入伍，其不从者，尽诛杀之，并作势南进。此时，西凉边邑虽已尽漠冰流民，然仍兵火遍燃，房残屋破，国朝上下，早战声鼎沸，大信国主终虎兕出匣，并御驾亲往边郡坐镇督战，一路幡纛浩荡，百姓慰军鼓勇于夹路。左相亦再不言和，各军迅疾入战。
早领五千精兵埋伏在边地候敌已久的铁面将军，忽现于敌后，以突火弹为号，与三郡外之守军合应，一举将入境前兵掩杀。与此同时，左相全副甲胄自领五千配匈奴复合弓宛西马之精骑，取道西海东北，越境奔袭，闪击漠冰国兵于其后。铜面将军率三千骑掠其旁翼。稍后，玉面将军率均配强弩的步兵两万，越境正面临敌。
哈里集七万大军压境，本想一举袭入，割地而治。全然不备会遭此疾猛冲击，且不知对方何以如此兵强马壮。
西凉座骑俱同色乌骊马，形体较小，马头高大，胸宽背健，鬃长毛亮，面帘为赤火焰细鳞甲，甲顶又佩精锻钢锥，马身具装为犀皮翘头铠。双方对阵未及开战，漠冰马便已先生畏葸之态，蹄步错乱，头摇腰泄，虽策之而不欲前。西凉骑射则以狰狞面具示人，锁甲光明镜形制特异，望之令人目眩神失。其远交时人人可引一弓发四箭，镝鸣凄异，应之者俱殒命哀声。近攻时，则人手一柄钢环首刀，刀片轻薄狭长锋利，饮血于寒光一现之间。这支军队似天降而来，射杀厉狠，冲突迅疾。终漠冰兵马心胆崩摧，难成攻势。
左相乘势削其主力后，又与铜面将哈里余部分割以食，并待玉面包抄过来后，故意放哈里亲率之部北溃，己部稍整换乘后便尾随追击，追出五百里与镇国公扎萨克会兵，一举全歼哈里部众。
会兵后，大军扎营，静待原地，秋毫不犯。
镇国公自领其兵一路挥师至都城之下，硕土谢图闻风自尽，城内百姓朝中贵族及入城大军共拥镇国公扎萨克为新君。
后，两国会盟，双方国相歃血缔约。
左相允诺：助其立国，授其筑屋垦荒屯田造林之术，并可渠引无量河水入漠冰国，以解其水源贫乏无田少粮之困。
对方国相土默特立约：永不滋扰边郡，供西凉宛西纯种军马十万匹，以十年为限，首年以万起，依次逐万增，第四年回供一万匹，后六年，逐年以降，足额为止。两国共采漠冰域南五矿，自缔约日起，至不引渠水时止。
就此，双方铸剑为犁，自愿修渠之越境流民候在边郡待命，余则遣还。
之后，两国边郡始忙于凿孔雀渠开五矿事。
左相班师，国主予其何重功表暂且不言。
其后左相对长安讲此战例，长安心有不解，便反问，为何不一举灭之，岂非一劳永逸？
左相说，漠冰国地广人稀，逐水草而居，且国民惯于骑射营猎，若其为兵则必然骁勇，故闪击可胜，久战必无利可图。然纵灭其国亦能尽屠其民乎，若使其附庸不仅不能尽缚其心，反滋其斗志，树己强敌。且其自与镇国公合兵之后，所率部未再动一刀兵，意在表明其不间人内乱，惟救国护边声援讨伐无道而已。放眼长远，对漠冰国之策，莫若利其生长，使之安守其地，若能使其由马上而归之田园，自可稍绝边患。况无量河源远流深，足渠灌他国。孔雀渠之利，非十年不显，然十年之后，我邦已是兵强马壮，又赖西海之助，必会骑射不逊。漠冰域南五矿，多煤多金多铁，矿藏之利，二年可显。漠冰新改帝统，弥平内乱尚需时日，足利我国改革兵制，砥砺其长。倘中原旦来兵火，西凉必成西域咽襟，故暗自强大，又与邻修睦，方可在变生肘腋之时，有暇措手。那时，或可一搏，或可自保……
左相言时，表情沉肃，眉头深蹙，深深忧患。
长安那时还小，但亦被其情绪波及，觉有重担在负，再看她手上疤痕，似更触目。
长安不知，一人之伤尚如此难愈，一族又当如何？
那时窗外，石竹园正山石青峻，花开繁茂，有宫女在水边浣洗，其背已满披夕阳之金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