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当下便也无怪长安这般贼眼灼灼,贪婪打量了。
左相轻咳下。长安回得神来,拟扶之向床榻。
医倌止之,一指榻前胡椅,长安便改去了那里,安顿左相坐下,又在其腰后,轻墩了墩背垫。
医倌近榻俯身,掀开衾褥,挪往一旁,于床尾,抽出块木板,此板下还是床板,这一抽离,下面床板便弹出两块卐形木制机簧。医倌手握两端,用力挤压又轻拍几下,木板上便又凸离出两块卐形块,取下,来至画屏另侧的多宝格前,把木板嵌入格前卐形凹槽处,咬合的竟紧致无缺。其又转身来取适才那床板,放回原位,下凸起的机簧便紧卡在这块木板里,仍是咬合紧密。她又把衾褥放好如初。
长安眼神随之左右翻飞,医倌仍忙之不辍。
其又至墙边,挪开一衣架,架下已有一块砖凸起,她将这砖右转半圈,按回,复原。
后,示意扶起左相,一起来至壁柜前,开柜门,将衣物退至两边,后按某处,柜背板弹开。
一内下别室赫现。
医倌导引,两人沿级随后,走出四五级,又在墙上一按,入口便紧紧闭合。又走了十几步,医倌停下,望之前路阶途尚远,其又一按,左侧便又分出一石门,转进,再重复一次,就出现一房间。四角凹处有松明煌煌燎燎。长安还未及看个仔细,就见对面屏风后跑出一人——竟是锦鱼?
然她却视长安如不见,直向左相,扶住她另一臂,眼神关切焦急。
屏风后是一床榻,左相坐上时,背已汗透。锦鱼跑开又回来,回时托一盘,内放两碗,皆盛浓绿汁液,一与左相,一与医倌,左相接过,慢慢喝下,把碗放长安手上,看向她眼,笑说:莫怕……长安回以笑,转身,将空碗送至对面桌案上,回转时,见锦鱼竟在解左相衣绊!便做势欲阻,医倌拉了她衣袖 。
下一刻,左相已左臂袒露。
其侧转身,脸向床里,左臂放在依床栏杆搭就的枕褥上,以撑住头颅。其自左肩臂结合处而向右腋下紧紧包缠一道纱布。锦鱼轻轻解下,下有大块圆形油布,锦鱼以绿色汁液洇润之,慢慢揭开……油布下,是一盖碗口大小创口,伤口暗深,肉紫黑色,溃烂不堪,狰狞怖异。伤口边缘,贴过油布处红肿莫辨。医倌早已在药箱里取出一细长刀片,反复火灼。又将之浸入汤液中。然后看看长安看看左相。
长安红着眼,走过去依凭床柱,坐左相边上,轻轻将她抱过来,让她头倚在自己肩上,近半直立状,这会儿,左相似是睡了。
长安就直眼看着——医倌一刀一刀剜剔左相伤口腐肉,直到都是鲜红色。
锦鱼又过来,递一团绿糊糊东西,填往左相伤口,后仍用纱布缠绕。
之后,其又展开旁侧衣箱,择了件宽适中衣,轻柔熟练地为左相穿着,从后腰系上,又取了件宽敞夹袍,虚罩着。
医倌洗了手后,又过来,三人为左相除去鞋靴,将她全身移放平,使之尽量舒服趴卧——似有默契,谁都未多一言语,后更静下来,一齐看榻上这人。
一会儿,锦鱼过来奉茶,长安掀开碗,竟是她爱的茶。
医倌说:锦鲤,来,见过储君。
长安抬起头看向这名为锦鲤的女子,她亦看向眼前这人,视端容寂,近乎冷淡。
长安忽想起当年殿试时锦鱼跌落的帕子上绣着的双鲤。便借她给自己的手换药,包纱布时机,打量其来。
她身量容貌与锦鱼全无二致,惟神情相别。
锦鲤包扎完,医倌又轻声说,去准备吧。
锦鲤便点头下去了。
只余储君与医倌对坐,一时无声,长安回转头,抬指轻拢了下左相肩上的发,见她睡相很好,呼吸均匀,便问:这一切可有情由?
医倌迟疑了下,还是说:储君想知道什么,在下知无不言。
长安说,一切。
十五、旧家
有多少年了呢,这人总是忧痛无声,而今,终于能看她在眼前这样安睡。
长安眼睛一遍遍画左相轮廓……
麻药到了失效时候,她醒了。
见是长安在,左相笑了笑,欲起身,又停下。
似是警觉:锦鲤呢?
长安见她醒后温软却别扭样子,心喜又热望,不知什么糊了心壮了胆子,只想离她近些,再近些……便俯过去——长安侧躺在左相旁,脸贴她枕边,觉左相美得不行,自己心里也美得不行——左相见她眼放光芒并自我陶醉样子,躲了下:我要起来!
长安虽意犹未尽,还是拱起了身子,用夹袍掩住她,弯身将她控在一臂里慢慢扶抱起,使她不至着力,左相有些挣扎,长安恍作不知。
坐直后,左相快速扫了下自己衣物,又问了声:锦鲤呢?
长安一边答说熬药,一边慢慢将她胳膊运进宽大袖管,却严肃着面孔有意无意看向对面那雪白颈项,锁骨肩窝。
衣服悉悉窣窣的,掩不住两人均重的气息。
半晌……
左相先说:素问走了?
——回宫了——长安说。
左相道:该,该去药浴了。
长安道:是,是的。
左相耸了下眉毛,似是有气了,自己就转脚下地。
长安控住她,转头唤了声:锦鲤!
左相听到,挣了下——未果。
锦鲤过来,面色平静:可以过去了。
过去,是个很小石室,里面已放了多盆炭火,石室中央是一硕大木桶,木桶里原是滚热开水,已放置了医倌精心配伍的药物并已熬煮过半个时辰。这是给醒后左相驱箭毒疗伤用的。
左相站阻门口,立意不让长安进。
长安便只得轻嘱她小心,退了出来。
石门关上,其又定定对它立了好久。
早些年,还是候选储君时候,长安就见过一些土木工作。锦鱼先她进宫,原东宫先由锦鱼去住了。国主又在其旁侧择一新址,敕令再建新宫,拨与长安住。左相常和将作监及都水监头脑们一起往来巡查,甚至很多施工和设计她都亲历亲为。长安那时觉有趣,在课业之余,会偷跑出来,看兵士工匠挑砖运土,开沟引渠,也就在那时见到了昆仑奴,终于知道了男人是什么样子,知他们都很高很壮很黑,看起来不秀气不香甜也不温软。有时流连久些,也会被左相发现,便着侍女看住她,不过,长安仍能偷跑出来。
东宫建完后,左相领她四处反复去走,说是免得以后迷路。
长安十岁左右时,左相在一次授课时,教她阅览一图,竟是新东宫当年施工蓝图与宫室园林布局。她教长安细看详析,用心去记何室间暗有关联,何园何林暗有密道,何渠之水是引往死路,何渠之水是通往宫外……那时,长安瞠目结舌,心潮踊跃。左相说这里有奇门之术,但可用不可学,她要长安把那图牢牢记住,并反复摹画,有一点错便要重来,直至凭记忆便完全绘制准确,并能说出全部机关才止。
长安由想:这地下内室,应不止这两间,便又走看,果又有一室,布局摆设,颇为熟悉。四下探寻审视,终忍不住泪下潸然——其竟和她在母家房间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