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节】

虽然父母都知道我的同志身份，但是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对这个事情保密，并没有让家里的其他亲戚知道。因此有时候表亲们会开玩笑问我什么时候带着金发碧眼的媳妇回家，我父母都会略显尴尬。

但我知道这个事情是早晚要瞒不住的。

我跟大尚确定关系后，我强烈地预感自己应该会就此稳定下来，于是我就决定先跟姨妈一家出柜了。

这样决定，一是因为姨妈是美国这边的亲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瞒下去。再一点是他们一家人也相当开化，这种事操作起来比较容易。

我姨夫是个白种人民主党，属于牙打到肚子里口鼻喷些也要将人道主义进行到底的那种，他自己还有一个蕾丝边孪生妹妹。家里的表妹是唱歌剧的，经常听到我姨妈夸她的那些男同志老师的才华。因此通过这些年的了解，我心理也多少有了点底。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早已经察觉了。比如前年，我跟我姨夫说要休假去首府沙加缅度呆几天，他便调侃我说你是要带着女友去吗？我当时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他又问，还是带着男友去？最后这段对话就以哈哈哈结束了。

当然，我跟姨妈出柜，也就代表要和小南姨出柜了，想来她听到这个消息估计会很高丨潮丨。小南姨是一个和姨妈他们非常交好的一个朋友，她算是我所熟识的上一代人中最典型的腐女了。

小南姨能说会道很会处事，她也蛮喜欢我的，每次去她家参加派对都是被她一边夸着一边拉着手进去的。当然，每夸完我就要问我，最近有没有女孩子追呀？

我最初觉得说一句肯定有啊就可以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但后来意识到她总会继续追问，那有没有男孩子追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一直在那傻笑。

然后小南姨还会追问，那有没有你喜欢的呀？喜欢哪一个呀？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我当时脸上复杂的表情脑补即可。小南姨的老公经常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拿脚踢她，她上身一抖，然后笑得特别狂野。

这些事情都促使了我最终决定出柜。

于是有一天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去姨妈家串了个门，然后他们就拉着我一起去外面下馆子了。晚餐将尽，我开始试探着问他们。其实就算心里有数，这个时候要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

我说，你们平时有没有对我产生过什么猜想？

什么猜想？猜你是gay？我姨夫说。

说实话，当时剧情发展这么快我完全慌了，但是还是得很镇定地回答。

嗯。

我姨妈突然脸上一片潮红，抢着说说，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就跟你妈打赌，说她儿子绝对是gay，她还不信。你看，还是我说对了！

我面无表情地凌乱着，但我姨妈还在继续。

我怎么会知道？我在旧金山里的医院实习值晚班，去开药的全都是gay呢！我的gaydar就是在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嗯。她用的词是gaydar。

好专业。

而我的脸已经笑僵了。

一番对大尚的八卦后，我姨妈一家让我感恩节家宴把大尚带回家吃饭。

感恩节过后，是每年一度的圣诞派对，跟往年一样在小南姨家办。

此时小南姨已经主动给我发来信息，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一点：带上男朋友！

家宴和之后的圣诞派对上，大家都表现得很自然，也没有像查户口一样询问大尚的个人情况，但看起来都对他很满意。我记得小南姨当时喝了酒在餐桌上跟我们说，我还没同意你们竟然就开始了，不过，你们俩我准了！

出柜顺利完成。

父母那边这些年对我倒是蛮担心，虽然嘴上不常说，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毕竟人人都说，在同志圈里疾病传播的危险会大一些。父母经常想跟我谈这件事情，但是也欲言又止的，往往最后就说一句，注意安全。

跟大尚在一起后，我分别给爸妈打了电话，跟他们说我有了固定的男朋友，可能以后会结婚。两通电话间隔两个星期，但看样子他们之间没有通气，想必平时互相都不怎么见面。

其实以前我有男朋友时都没怎么跟他们说过，怕到时候又分手会让他们担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强烈地预感到这次不会再分手了。

我妈还是很谨慎地问长问短，而我爸很高兴，他觉得稳定下来是好事，决定来见一见面。想起多年以前，我妈还悄悄告诉我，我爸说以后不肯见我男朋友。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家人的态度也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有时候基友几个会凑在一起讨论出柜的事情，这种事想必对谁来说都不陌生。以前一说到我十八岁就跟父母出了柜，别人总是投来羡慕的目光，或是大赞我的勇敢，又或是大赞我父母的开明。其实优越的背后，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如大部分人一样，出柜并不是一件易事。至于勇敢，我更不敢如此自居。

事实是，当年出柜的事并不是我自己主动的，而是父母看我的博客看得诧异，主动来问我。我见这局面是解释不圆了，于是把实话全吐了出来。

十八岁出柜，与三十岁出柜不同。人处在青春期，父母往往坚信儿子是在这个脆弱的阶段一不小心走上了弯路，只要小心地引导，还是大有变回“正常人”的可能。可但凡已经认定自己是同志的十八岁热火少年，哪一个不会固执地坚守自己的感情阵地呢？这样一来，孩子怪父母不理解自己，父母也会觉得孩子固执自私。

那段时间父母的左右和自己的叛逆相加，搞得我们大半年都不怎么说话。我一提起父母就觉得头大，而父母也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当然，当时我已经独自生活，所以也就平平稳稳地这么过来了。

我的初恋男友也是一个出了柜的人，那一两年，他总对我说，时间会让一切都平复。

似乎他是对的。从那之后的每一年，父母的态度都会有一些转变。

当然，我觉得单方面要求父母理解自己也是不够的，自己也应该为自己争口气。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想，被迫和不喜欢的人恋爱结婚生孩子，可能如灾难一般；但从父母的角度上看，自己的儿子突然就跟别人家的普通孩子不一样了，不一样到会招他人闲话，难道这不像是一场灾难吗？

因此，如果说骗一个女子跟你过一辈子与不孝于父母的罪恶同等深重，那么干等着父母来理解自己却不使自己成为一个让父母骄傲的人，定是无比得自私了。

因此，这些年我从来没停止过督促自己，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父母。平时我尽量让自己比同龄人更够优秀一些，即便不是如此，我也会在父母面前表现地如此。

毕竟出柜这件事，单纯地寻求理解是行不通的。

最近一期的奇葩说在讲出柜，马薇薇说的一席话虽不是什么有力的辩驳，但说红了很多人的眼睛。她说一个异性恋者在一个公司混到中层便可自信的说自己成功，而上市公司的ceo库克，亦或是任一国驻外大使阿博特，直到站在如今的高度，才敢出柜为自己的同道之人打气。想来心酸，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同性恋者要比别人付出多倍的努力。

而我认为，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父母常担心同志的身份会让我们以后过得不幸福，那么我们便要比别人优秀很多，让父母知道我们一定会过得好。同时我也常告诉父母加州的社会氛围是多么包容：我的老师是同志，我的同学是同志，我的老板是同志，但他们都很成功，也过得很好。久而久之，父母对我的担心也越来越少。

去年夏天，我跟父母说了以后还是有花钱生孩子的打算，这样一来他们心里对传宗接代这个问题感到宽慰了不少。

相对于我来说，三十二岁的大尚情况很不一样。

前几个星期，大尚也对父母出柜了。当然，到了这个年龄，父母早已开始怀疑，加上先前老王的骚扰，可能也猜个差不多了。不过我还是对他的主动感到很是佩服，也为他能为了我们走出这一步而感动。

相对于我来说，他与父母并没有什么争论，想来原因也很明显了。一是人到而立之年，性取向恐怕已是定数，并非外力所能改变。其次，如今的大尚已经如此成功，父母应该也无需再担心了。

三月份的时候，距离我和大尚最初相恋也有一年了，我们去夏威夷度假一星期。没有去太多的景点，多数时候就是躺在海边晒太阳，享受这种不需要工作和学习的松弛感。

那几天，我们又谈起来以后的打算。

我之前说过我是愿意跟他结婚的。但大尚是个安全感蛮差的人，所以这次旅行期间时常问我，你真的愿意跟我结婚吗？真的愿意吗？你想好了吗？

那天我们正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喝酒看日落，我有点晕乎乎的了，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我不是一直都想跟你结婚的吗?

大尚突然拉着我的手单膝跪下。

夕阳有点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