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了。毫无困意。偷偷把她的复习内容过了一遍。再过一会等她起来就把总结的方法跟她讲。北京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吧……

凌晨扫了一眼手机，发现首页被张起灵刷屏了，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三叔给了结局。我抬头问她，“宸宸，你看盗墓笔记的吗？好像ending了”

她从书中抬起头来，左手支着下巴，想了想说，“我记得高中时候你们班好多人在看，我没收了好几本呢，都凑全一套了”

我笑道，“你干嘛没收那么多”

她眨了眨眼，“我看了开头就得看结尾啊，借他们的书看看嘛～”

我靠在床上笑，“好多人给我推荐过，我总没兴趣打开看”

她认真的想了想，“主要是盗墓，夹杂一些朦朦胧胧的基情。你口味太刁了，玄幻的不感兴趣盗墓的不感兴趣古代的也不感兴趣，现代的挑剔半天，情节要好故事动人文字功底深厚，不是he又立刻放弃。小说，本来就是用来迷惑自己的，迷惑到了，便是好的。”顿了顿，她转回头去，低低的声音说，“再说了，哪里有那么多大团圆结局啊…”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好低下头继续看手机。看到许多人组织去长白山，许多人换成统一的头像，许多人说张起灵欢迎回家。霎时间怅然若失。从未接触过内容，只是记得其中几个名字，还有一些话。

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是这么讲的吧……

一个虚假的故事，当真叫这许多人动了情。耳边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小说，本来就是用来迷惑自己的，迷惑到了，便是好的”

我从来不看古代文，不知为何，确实没有兴趣。总觉得白话里夹杂着些仿古的气息变得生硬。唯一有一个例外。五年前在某个日语学习网站认识的朋友，她那时刚上大一，准备自学日语。我刚考过n3。一来二去熟络了，她说她在写小说，发过来给我看。是古代的题材，字字动情，句句触心。按说古代的打打杀杀，长生不老永活千年，中剑不死主角光环，我是不感兴趣的。但是她的情节发展和对人物的刻画，甚至超越了许多矫情青春文学作家。我鼓励她写下去，将来出书。五年了，她一直在连载。甚至有了书中人物就生活在我身边的错觉。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当初我看见赵宸的第一眼，我觉得她就是书里的女主角，她跃然纸上，她走到我面前……

用她的话来讲，我当真是把自己迷惑住了。

我教那作者日语，她每次都先给我看了再发出来，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去年的六月。我高考完，发现她出事了。她不肯说。但是经常的更新变成了一两个月一次，再后来是半年一次。她出了上部，但没有结局，还有下部。我小心翼翼地问她，结局是he吗，她说，结局是我一开始就想好的，不会变。于是我第一次看小说有了恐惧的感觉，我怕主角光环消失，怕他们随文章一起了结。

我想，我大概是能理解那些在长白山脚下的人的。

我想萨特和加缪真应该被多了解，这样才不会被这虚幻所控制。让它牵动你的每一份情感。

再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两年，我们一同去上海的时候。

知道入围了复赛我便提早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海玩。她皱了皱眉，“不行哦，马上期末了，我走了同学们怎么办”

“就五天。你不是想回去看看吗，而且你总说我每次出去玩都不带你，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

她还是皱眉，“这次是你比赛。再说你不怕耽误学习，其他人可不行，这都高三了”

“没事，咱们加上周末，请三天假。我去找李老师，让她给这两个班代课，总复习阶段了，没什么可讲的了。反正上课也是做题”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同意了。我当时认为，她是很想回上海。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应当不是。

她带我去了她的学校，去了有名的包子店，去了城隍庙，上了金茂，坐了游轮。

她说你看这里是我生活过两年的地方，学校还是这么美。

她是你看晚上坐游轮其实没什么意思吧，我跟你说你不听，浪费我的钱，你知道我挣钱多不容易吗。我看着她偷笑的脸，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死活不让我买票。

她说这个蟹黄的包子很贵，我以前都不舍得吃。我拿着吸管的手抖了一下，装作漫不经心地继续吸蟹黄，眼神瞟到价格，一个包子八十元，又偷偷看她，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借着洗手的名义先去结了账，两个人吃包子花了四百多。想到她挣着教师薄薄的薪水，随我出来这一趟，不管怎样硬是不让我花一分钱，心里酸涩的要溢出水来。

她说你看下面是个五星级酒店，我大学的时候来金茂，总想着将来自己可以坐在下面心安理得地吃一顿就好了。我没说什么，拉着她在那棵系满红绳和纸片的树上留下两个人来过的痕迹。我在纸上写的是，lightofmylife，fireofmylions，mysin，mysoul.mygirl，wishuhappyforever。举世闻名的lolita，大家应该有所耳闻。“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一丽一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我选用了其中的两小句。写完后与红绳一起紧紧系在树上，她笑着过来，“你写的什么”

我挑了挑眉，“你呢？”

她眨眼，“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

我没说话，拉着她下去。一路往酒店走。她看着我，很小声地问，“你想去吃吗？”我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进去了。我点完菜之后她说，“你个败家子，我这月工资不花光你不开心是吧”

我笑笑，没说话。这个地方，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来，更加平静地享受这一切。后来我们做到了，不是我，是我们。她已经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可以坐在这里看着外面的景色优雅的抿咖啡了。而这一切，距离她的十八岁，距离那句话，只过去了十年。

哦，后来在一起了问她当年写的什么，她轻轻写下三个字，喜欢你。

最后一天是比赛。在去考场的路上她打趣，“你要是得奖了是不是就是下一个郭敬明韩寒了”

我说，“这个新概念比赛，只要进复赛来了上海，就有奖了”

她点头，“那你一会打算写什么？要不要提前组织素材？”

“不用。见了题目再想吧。写东西讲究的是感觉。”

她看着窗外说，“要不然你写……写……”

我一颤。

“写写……张爱玲吧……她不是你女神吗”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缓了一口气。又觉得挺可惜。“好啊，看情况，我可以用张爱玲体写”

我没有想到。那一年的考题。第一个题目是十三个星座。第二个就是，可以用鲁迅体、张爱玲体、沈从文体、红楼梦体……写作。

看见题目的一瞬间我觉得冥冥中真是上天注定了。摸了摸脖子里温润的玉。在张爱玲和红楼梦之间犹豫了一下，开始列提纲，构思路。想了许多个故事，但眼前总浮现她靠着窗子的背影，她当时到底想说什么，我应当是猜到了。题目里的芦苇荡展现在眼前。明线和暗线延伸。以她为原型稍加改动。没怎么停顿，不到三小时就停下了笔，揉了揉眼睛，还有低着头写的人，也有早已交卷空着的桌子。沙沙的声音让教室显得格外安静。拎着卷子交了上去。

出校门看见站在树下安静等待的她，走过去，摸摸她的手，“这么冷怎么不找个暖和的地方”

“我觉得你不会让我等太久”她笑了一下，又磕磕绊绊地补充，“我是说，你写东西一向很快的。”

“给你暖暖吧，这么凉。”我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顺便把昨天偷偷买的项链放在她手里，和她的钻石耳钉是一家的，很配。

没有人知道，一向只接受he结局的我，那天写了be。后来领奖的时候，有个评委说，年轻人，积极向上点。如果是个美好点的结局，会更好。你这个结局，有些太沉重惨淡了。

是啊。我的结局，太惨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