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也朗声说道：“关于辩护人申请回避的理由，公诉人认为至少存在以下三点错误：第一，辩护人董茁作为资深的法学教授，竟然对于现行《刑事诉讼法》规定应当回避的情形一无所知，把自己的学术观点代替法律规定作为申请回避的理由，混淆了理论与实践的界限，不仅是错误的，也有损法学家的声誉。”

我这句话说完，旁听席上就发出了一阵哄笑。对面的董教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忽然有点于心不忍，可刚才的三点错误已经出口，不能只说第一点就没了下文啊。唉，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于是我调整下情绪，继续道：“第二，关于同居关系。辩护人虽然精研刑事诉讼法，却在滥用民法的概念，更加有损法学家的声誉。根据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没有配偶的男女，未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即以夫妻名义同居生活，群众也认为是夫妻关系的，才构成同居关系。试问辩护人：公诉人和审判长应当如何以夫妻名义进行同居，并且让群众也认为我们是夫妻关系？……”

我的话还没说完，旁听席又发出了更大的哄笑声。

我暂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一点辩护人说的是没错，公诉人现在的确与审判长租住在一起，这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如果这也算同居关系，那辩护人尚未指出的是，公诉人在1998年进入大学读书的时候就与审判长在同一间宿舍居住，倘若按照辩护人的理解，我们的同居关系是否应当自1998年算起？”

台下已然笑成一片。孙节没有制止，他显然是生气了，因为他绝对没有料到他敬爱的董教授会利用我们的关系做文章，而且还是在电视直播的时候。董教授在我连番贬损之下，显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面色十分不好看。

“第三……”我拖了个长音，祭出这个杀手锏之前，扫了眼孙节和台下的魏处长，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用严厉的声音说道：“第三，其实辩护人作为法学专家，并非不知道现行法律关于回避理由的规定，也不会不清楚同居关系的含义，但是其仍然提出毫无道理、毫无依据可言的回避申请，原因只有一个，他在混淆视听，企图干扰刑事诉讼程序的正常进行！”我把手指向了辩护席。

旁听席鸦雀无声。在法庭上，公诉人如此严厉的指责辩护人是非常罕见的，何况现在正在进行电视直播。

“你！你竟然能这么说我！”著述等身，行事低调，一直饱受尊敬的董教授何曾被人当面如此指责过？他气得全身发抖，指着我说道。

董教授这种不符合法庭发言秩序的插话，孙节并没有阻止。一边是授业恩师，一边是亲密爱人，两边的争斗一定让他左右为难。既然这样，好吧，黑脸就由我来唱到底吧！

“辩护人请注意法庭发言的秩序，等公诉人陈述完毕后再行反驳。”我高声道。“辩护人企图混淆视听，因为他想极力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无权担任本案的辩护人！”

此话一出，旁听席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33条明确规定，与本案审理结果有利害关系的人不得被委托担任辩护人。公诉人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实辩护人的儿子董威与被告人袁庆林之子袁劭来往密切，袁劭提供大量资金供董威吸食毒品、日常挥霍与玩弄女人。袁劭已经被公安机关另案立案侦查，虽然其表面上没有在被告人袁庆林的公司担任任何职务，但已有充分证据证明袁劭是主持该公司幕后运作的主要人物之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袁劭用大量的金钱笼络董威，道理很简单，董威是注册会计师，对于如何将袁庆林公司漏洞百出的财务账目做得完美无缺非常重要。如果本案袁庆林能够通过董先生的辩护而被宣判无罪或者罪轻，相当于变相为董威开脱了罪责。董先生与本案的审理结果具有重大利害关系，且董先生并非被告人袁庆林的近亲属或者监护人，因此他没有资格担任本案的辩护人！”我清晰而缓慢的说出上述理由。

董威吸毒、挥霍无度、玩弄女人，帮助犯罪团伙掩盖罪行，对旁听席的人来说，这无一不是重磅炸弹，对董教授来说，却无一不是他最想遮掩的疮疤，我的话像锋利的匕首，刀刀都扎在他高傲的自尊心上。

“辩护人作为资深法学专家，著述等身。”我继续说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一本学术专著中，辩护人曾专辟一章，详细论述了犯罪嫌疑人与近亲属在刑事诉讼中的权利义务关系。当时，辩护人从马克思主义刑法理论出发，严厉驳斥了中国传统“亲亲相隐”（作者注：即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认为是犯罪）的观点，明确提出近亲属之间在获知有人涉嫌刑事犯罪，应当劝其自首。犯罪嫌疑人不自首的，近亲属应当向司法机关举报，并且有义务配合司法机关的调查。现在，辩护人在其子董威涉嫌刑事犯罪之时，非但没有劝其自首，更没有举报，反而是倾尽所学，意图在法庭上翻云覆雨，达到为其儿子遮掩罪行，逃避法律制裁的目的！如此行为，堪称言行不一、首鼠两端的典范！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学术道德何在？做人伦理何在？辩护人如何作为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我们……”

“公诉人请陈述与本案相关的问题。关于被告人申请回避，你的意见是什么？”孙节突然打断了我，清晰的问道。

“根据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当事人对出庭的检察人员提出回避申请的，人民法院应当通知指派该检察人员出庭的人民检察院，由该院检察长或者检察委员会决定是否回避。公诉人现请求立即休庭，待法院通知检察机关，待公诉人是否应当回避的问题决定后，再行审理。”我被孙节打断了话，心里一惊，还是佯装镇定的说道。

“禽兽教授！”

“骗子！帮凶！”

“不要脸！”

“误人子弟！”

“这种人也配当教授？”

旁听席中被害人的代表最先忍不住了，大声的责骂起来。

“肃静！”孙节敲了几下法槌，维持法庭秩序。

“你…你们…我……”董教授突然站起，手捧胸口，脸色发青，断断续续的说着，慢慢的瘫倒在地上。

旁听席一片惊呼。

“基于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本案应当等待检察机关决定公诉人是否回避后再继续审理，现在宣布休庭。”孙节急匆匆的敲了一下法槌，而后站起来向董教授位置跑去。

“法警，快来帮忙，把董教授送到医院去急救！”孙节大喊着。

几个人一拥而上，把董教授抬出了法庭。

旁听席开始退场，袁庆林也被押走了，我只是呆呆的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